米桂琦和鲁元浑又借着黯淡的月色,走访了几处灾民聚集的地方,听到的皆是类似的哭诉与控诉,看到的皆是麻木的面孔和绝望的眼神。灾情惨重,百姓流离失所,嗷嗷待哺,易子而食的惨剧据说已在暗处上演,而朝廷拨下的巨额钱粮,却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正能惠及这些苦难灾民的,恐怕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米桂琦的心,随着听到的每一句惨状,看到的每一张被苦难刻满印记的面孔,一点点地向下沉,沉入冰冷刺骨的深渊。白日里,赵在武、喻兴伟等人那副忧国忧民、鞠躬尽瘁的虚伪嘴脸,那些冠冕堂皇的汇报,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讽刺,让他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厌恶,胃里隐隐翻腾。
“大人,看来这兖州的情况,比我们离京前所预想的,还要严重十倍、百倍不止。”鲁元浑凑近米桂琦耳边,声音低沉嘶哑,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慨,“简直是丧尽天良,人神共愤!”
米桂琦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子,扫过眼前这片被天灾和人祸双重摧残过的土地,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淬火寒铁般的坚定:“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全,但民怨沸腾至此,万千生灵涂炭至此,绝非空穴来风。账目,必须要严查,彻查,一查到底!我倒要看看,这兖州府的账本上,是如何用一行行工整的字迹、一串串看似无懈可击的数字,来粉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太平’景象,来掩盖这遍地饿殍的‘盛世’华章!”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兖州城,空气中还带着昨夜未曾散尽的寒意与潮湿气息。米桂琦并未如赵在武所预料的那般,再次兴师动众地去巡视那些已经被精心“修饰”过的灾区,而是直接带着鲁元浑,神色冷峻,径直来到了兖州府衙的大堂。
赵在武早已得到心腹衙役的飞报,与喻兴伟、毕颙一同匆匆整理衣冠,快步迎出。三人脸上都堆砌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疲惫,以及一丝因上官突然驾临而恰到好处流露出的仓促与不安。
“米大人昨夜休息得可好?敝处简陋,条件有限,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大人万万海涵。”赵在武上前一步,率先拱手施礼,语气中充满了真诚的、几乎无可挑剔的关切,仿佛昨夜那个在后堂密谋、眼神阴鸷如鹰隼的人并非他本人。他今日换了一身半旧的官袍,眼角刻意流露出几缕血丝,更显“操劳”。
米桂琦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目光平静如水,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的锐利,缓缓扫过三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与客套,开门见山,声音清越而冷冽:“有劳赵知府挂心。兖州灾情如此,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哀嚎遍野,本官奉旨而来,心系黎民,实在难以安枕,亦无暇顾及自身安逸。今日前来,是想详细了解一下,此次朝廷拨付的赈灾粮款,具体数目几何,现今使用情况如何,存放于何处。以及,本官需要立即调阅、亲自查看相关的所有账目册籍,包括但不限于入库记录、分发清单、采买凭据、人工支取等一切文书。”
赵在武心中微微一凛,如同被冰针刺了一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感佩与羞愧之色:“大人勤政爱民,夙夜在公,实乃我辈楷模,下官感佩万分,亦自觉惭愧不已。”他略一沉吟,如同早已打好腹稿般,流畅地、条理清晰地汇报道,语气沉重,“此次蒙朝廷天恩浩荡,皇上体恤兖州灾情,共计拨付粮食五万石,白银一百万两。自钱粮抵达之日起,下官便与喻同知、毕通判等一众同僚,日夜督率,不敢有丝毫懈怠,所有钱粮皆已按照朝廷章程与本地急务,用于紧急赈济灾民、抚恤伤亡人口、疏浚淤塞河道、抢修破损官道、雇佣民夫等紧要事宜。每一笔支出,皆有名目,皆有记录。如今……唉,”
他适时地发出一声沉重无比、饱含忧患的叹息,眉头紧锁,表情变得无比沉重与无奈,仿佛肩扛千钧:“如今府库之内,粮仓已空,银库见底,已是难以为继,下官正为此焦心如焚,日夜难安,不知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面对兖州百万黎民百姓那期盼的眼神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着米桂琦的反应。
“五万石粮,一百万两银……”米桂琦缓缓地、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庞大得令人心惊的数字,目光如同实质般,带着冰冷的重量,依次掠过赵在武那看似诚恳的脸、喻兴伟那带着委屈神情的脸、以及毕颙那难掩惶恐的脸,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尖锐的质询,“赵知府,据本官昨日在城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兖州灾民所得之救济,所感之皇恩,其境况之凄惨,生存之艰难,似乎与这庞大的数目,与赵知府所言的‘竭尽全力’,颇有不符,甚至可说是天壤之别。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者,十之八九,哀鸿遍野,哭声不绝于耳,路边倒毙者亦非孤例。不知赵知府,对此作何解释?这数百万的钱粮,究竟是用在了何处,又是如何用的?难道兖州的泥土,格外吞金噬粮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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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兴伟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接口,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