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位年轻的钦差并未立刻揪住不放,反而表示了“理解”,赵在武等人暗暗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色,均是略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小爷虽然面色不豫,但终究还是讲些“道理”,懂得“体恤下情”的。
接下来,便是安排钦差一行下榻于早已准备好的迎宾驿。驿馆显然经过了精心打扫和布置,厅堂宽敞明亮,家具一应俱全,且都是簇新的。时近正午,后厨早已备好,很快,一桌堪称丰盛的接风宴席便摆了上来:炙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的羔羊腿,清蒸的肥大河鲤淋着琥珀色的酱汁,时鲜的嫩绿菜蔬,造型精致的各色点心,还有一壶据说是当地珍藏多年的醇香美酒。杯盘罗列,琳琅满目。
“钦差大人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下官等略备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不成敬意,还望大人赏光。”喻兴伟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躬身相请。
米桂琦站在桌前,看着这桌与城外灾民锅中清汤寡水形成刺眼对比的酒菜,胸中那股勉强压下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甚至比之前更为炽烈。兖州百姓尚在饥寒交迫之中,以几乎无法果腹的稀粥度日,而这些父母官,却在此大摆宴席,觥筹交错。他站在原地,并未依言入席,目光扫过赵在武、喻兴伟、毕颙等人脸上那殷切而略显谄媚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每个官员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兖州数万百姓,遭此大难,如今尚在饥馑困顿之中,甚至以稀粥度日,尚且难求一饱。本官身为钦差,奉陛下旨意,前来查勘赈灾事宜,抚恤灾黎,责任重大,岂能在此心安理得地独享盛宴?”
他顿了顿,感受到周围瞬间凝滞的气氛和官员们脸上僵住的笑容,沉声命令道:“将这些酒菜,悉数撤下,立刻分发给驿馆外那些老弱妇孺,让他们也沾沾‘皇恩’。本官与随行人员,吃几个自带的粗粮饼,喝些白水即可。”
赵在武脸上笑容一僵,连忙上前一步,劝道:“大人,这……这如何使得?此乃地方同僚一片拳拳心意,且大人一路辛苦,也需要补充体力……”
“地方同僚的心意,本官心领了。”米桂琦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但此例不可开。灾情如火,民命关天,岂能容我等在此安享珍馐?照本官的话去办!”
官员们面面相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氛尴尬至极。但在钦差明确的命令下,无人敢再反驳,只得讪讪地吩咐驿丞和仆役,将几乎未动的酒菜迅速撤下。米桂琦则真的从随行包裹里拿出几个冷硬的粗粮饼,就着桌上的一壶白水,面无表情地、默默地啃了起来。他这一举动,让一些原本抱着看热闹、甚至有些轻视心态的底层胥吏和驿卒,也不禁暗自咋舌,心中对这位年轻钦差的观感,复杂了几分。
然而,米桂琦并未看到,在他转身走向内室,准备稍事休息后再调阅账册时,赵在武眼中飞快闪过的那一丝讥诮与了然。年轻御史的这番清廉姿态,在他这等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的老吏眼中,不过是另一种可以预估和应对的“套路”,是另一种形式的“好名”。拒绝宴席,与民同苦,这都在他们的预料之内。真正的较量,在于接下来的账目核查、人员问询、以及那些隐藏在正常公务流程之下的软钉子、暗绊子。兖州的迷雾,并未因这位年轻钦差态度鲜明的到来而散去分毫,反而因为双方这初次、心照不宣的交锋,而变得更加浓重和深沉了。风暴,正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悄然酝酿。
北京,光禄大夫府书房。
戚睿涵等人的讨论,也随着对米桂琦兖州之行初步情况的推测而接近了尾声。炭盆里的火炭燃烧得久了,发出更加轻微的、持续的噼啪声,为静谧的书房增添了一抹暖意与生机。
“米桂琦已经到了兖州,并且做出了他的第一个选择——拒绝宴席,与灾民共苦。”戚睿涵将手中把玩许久的羊脂玉佩轻轻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总结道,“这是一个典型的清官姿态,也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向兖州官场表明了他的立场和决心。姿态很重要,但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的查核账目、询问官吏、暗访民间,才是真正考验他能力、智慧和定力的关键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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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诗悦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的忧虑并未散去:“希望他的这份清廉与正气,能真正化为洞察秋毫的智慧,以及应对复杂局面的韧性,而非成为刚极易折的脆弱,被那些狡黠的胥吏轻易利用或孤立。”
袁薇将琴谱轻轻合拢,放在膝上,柔声道:“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