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成飞独自站在骤然显得空旷起来的书房内,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在素白的墙壁上,像一个正在无声挣扎的鬼魅。他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憋闷在胸中的浊气,那块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巨石似乎移开了一些,但眼中却掠过一丝更深沉、更难以化解的忧虑,如同窗外化不开的浓夜。他知道,送走牛风,仅仅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艰难迈出的第一步。更大的危机,更凶险的博弈,或许还在后头。戚睿涵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看穿一切伪装的冷静眼睛,始终在他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淡青色的天光如同稀释的墨汁,勉强驱散了部分夜色,给天津卫的街巷屋宇披上了一层清冷潮湿的薄纱。空气中弥漫着破晓时分的寒意与煤烟、早点摊子传来的混杂气味。
刑部衙门的低级司狱捕快胡强,像往常一样,在牛府后门附近那些错综复杂、污水横流的巷弄里慢悠悠地晃荡着。他穿着半旧不新、袖口有些磨损的公服,腰刀随意地挎着,刀鞘碰撞着腰带上的铜扣,发出轻微的哐当声。
他装作例行检查街道治安、防火防盗的模样,一双眼睛却不安分地四处扫视,像猎犬般搜寻着任何可能带来利益的气味。胡强此人,在衙门里混迹十几年,心思活络,惯会钻营,总想着能寻些门路,捞点外快,好填补他那总也填不满的欲望沟壑,以及家中那几个不省心孩子的嚼用。
昨夜,恰好轮到他值夜巡更。三更时分,他提着昏黄的灯笼,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路过牛府后巷那高耸的、爬满枯藤的院墙外时,耳朵里似乎捕捉到了一些极不寻常的动静,与这寂静的深夜格格不入。
他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隔着厚厚的院墙,墙内隐约传来压得极低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间或夹杂着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地面发出的、细微却清晰的“轱辘”声,以及马蹄包裹了布帛后沉闷的“嘚嘚”声。深更半夜,牛府后巷怎会有马车活动?而且如此鬼鬼祟祟?他心中立刻“咯噔”一下,疑窦丛生,像是有只猫爪在轻轻地、持续地抓挠着他的心。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窥探欲驱使着他。他蹑手蹑脚地贴近冰冷潮湿的墙根,几乎将整个耳朵都紧紧贴了上去,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信息。夜风凛冽,却恰到好处地将墙内断断续续的话语碎片,断断续续地送入他的耳中:
“……济南……务必送到……”
“……二叔……同知大人……自会庇护……”
“……小心……沿途关卡……勿要暴露行踪……”
虽然话语零碎模糊,但“济南”、“二叔”、“同知大人”这几个关键词,像几道惊雷一样,接连在他脑海中炸响。牛府公子牛风暴病而亡的消息早已传遍街巷,可他此刻听到的,分明指向牛风果真没死!而且正要去济南找那个当同知的正五品大官二叔牛思客寻求庇护。这可是天大的秘密,是足以在官场掀起惊涛骇浪、也能让他这种小人物瞬间飞黄腾达或者粉身碎骨的隐秘。
一瞬间,极致的恐惧和炽热的贪婪同时攫住了胡强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手心瞬间沁出冰冷的汗水。恐惧于知晓这等隐秘可能带来的杀身之祸,牛家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贪婪于这秘密背后可能换来的巨大财富,或许能让他从此摆脱这清苦卑微的生涯。他在冰冷刺骨的墙根下呆立了许久,直到墙内声息全无,万籁俱寂,才像幽魂一样,脚步虚浮地溜回了自己那位于陋巷深处、家徒四壁的破败小屋。
那一夜,他躺在硬邦邦的炕上,辗转反侧,未能合眼,脑子里反复权衡着利害得失,恐惧与贪婪激烈地搏斗着。最终,对金银的渴望,对摆脱眼下窘迫生活、扬眉吐气的强烈愿望,如同野火般烧尽了那点模糊的恐惧。富贵险中求。他一遍遍在心里安慰自己,牛家此刻正处风口浪尖,定然不敢节外生枝,花钱消灾是必然之举。
天刚蒙蒙亮,东方才泛起一丝鱼肚白,胡强便迫不及待地爬起身,用冰凉的井水胡乱抹了把脸,试图驱散熬夜的困倦和内心的紧张。他揣着一颗怦怦直跳、几乎要撞出胸膛的心,再次来到了牛府那气派却此刻显得阴森的后门前,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环,求见牛成飞。
牛府的花厅,陈设典雅,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光,多宝格上摆放着古玩玉器,却透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牛成飞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上,手边茶几上的盖碗茶早已没了热气。他看着眼前这个点头哈腰、眼神闪烁不定、满脸写着贪婪与紧张的卑微小吏,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不耐与厌恶,如同看到了苍蝇围绕着自己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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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强?”牛成飞的声音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掩饰好的冷意,如同腊月的寒风,“你这么早来府上,有何要事?”他深知这些底层胥吏的德行,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是像胡强这种惯于钻营、见缝插针之人,此时来访,绝无好事。
胡强挤出一丝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