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经历了一夜的沉寂,北京城在晨曦中缓缓苏醒。淡金色的阳光努力穿透了淡淡的薄雾,驱散了夜晚残留的寒意,温柔地洒在紫禁城那片连绵起伏、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流光。
承天门外,汉白玉铺就的广场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宽阔肃穆。那面巨大的、蒙着厚厚牛皮、象征着天子与万民之间最后一道直达桥梁的登闻鼓,如同往日一样,沉默而威严地矗立在宫门一侧,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感。
宫门守卫刚刚换岗,挺立如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空旷的广场。偶尔有早起的官员乘坐轿辇匆匆经过,留下细微的脚步声和轿夫的喘息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而有序。
突然,一阵急促、沉闷、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悲愤与决绝力量的鼓声,毫无预兆地炸响了清晨的宁静。
“咚、咚、咚、咚”鼓声一声接着一声,沉重而有力,仿佛不是敲在鼓面上,而是直接敲在每个人的心口。那声音里蕴含的冤屈与愤怒,穿透了空气,迅速传遍了宫门内外,惊起了远处榆树上栖息的几只寒鸦,扑棱着翅膀仓皇飞走。
守卫宫门的锦衣卫脸色骤然一变,为首的旗官眼神一凛,低喝一声:“有人击鼓,速去查看!”一队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立刻如同离弦之箭,迅速而有序地循声奔去。
只见那面巨大的登闻鼓下,站着一名身着低级武官鸂鵄补服服饰的汉子。他年约三十,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形成的古铜色,身材魁梧,看得出是行伍出身。但此刻,他眼眶深陷,双目布满血丝,满脸的悲戚、疲惫,还有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他双手紧握着沉重的鼓槌,用尽全身力气,一次又一次地砸向鼓面,直到两名锦衣卫冲上前,一左一右用力按住他的手臂,那如同惊雷般震撼人心的鼓声才戛然而止,只留下嗡嗡的余音在广场上回荡。
“何人如此大胆,擅击登闻鼓?所告何事?”那名锦衣卫旗官大步上前,厉声喝问,目光如刀般审视着击鼓人。
那武官猛地挣脱开钳制,尽管手臂被攥得生疼,他依旧努力挺直了腰板,用颤抖却坚定的手整理了一下在击鼓过程中歪斜的衣冠,然后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面上,声音因为用力过度而嘶哑,却清晰地如同裂帛,高喊道:“卑职天津卫千总焦舜生,状告西市恶霸牛风,诈死脱罪,欺君罔上,更于半月前,逼奸卑职发妻麦氏,致其羞愤自尽。求陛下天恩,为卑职做主,为卑职那枉死的亡妻,伸冤昭雪啊!”
他那嘶哑却充满穿透力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激起回响,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所有人的耳中。一些原本匆匆赶路的官员停下了脚步,远远观望;几个在远处洒扫的宫人惊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甚至一些早起路过、胆大的百姓,也聚在远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渐渐响起,打破了皇宫外惯有的肃静。
“牛风?不是那个半年前纵马踏死人的纨绔吗?不是说病死在狱中了?”
“昨日不是刚开棺验过尸?”
“逼奸官眷?这可是死罪啊!”
“若人真死了,如何逼奸?这里头必有蹊跷……”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快地传入了深宫。此刻,李自成正在建极殿的偏殿内,与首辅李岩、次辅牛金星等几位内阁大臣商议西北屯田与边军粮饷的紧急事宜。他手持一份关于甘肃旱情的奏章,眉头紧锁。
一名内侍匆匆而入,跪地禀报:“启奏陛下,承天门外有天津卫千总焦舜生,击响登闻鼓,状告西市恶霸牛风诈死脱罪,并逼奸其妻,致其自尽。”
李自成放下手中的奏章,眉头锁得更紧:“牛风?又是此人。朕记得他半年前因纵马踏死人命入狱,四个月前刑部上报称其病死于狱中。昨日不是刚应那举人方杰民之请,开棺验尸,棺中确有尸体吗?怎么今日又牵扯出逼奸杀妻案?真是扑朔迷离。”
首辅李岩躬身道:“陛下,登闻鼓乃前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所设,直达天听,非有奇冤大屈,等闲不敢惊动。既然鼓声已响,必有非常之情。是否传击鼓人上殿,陛下亲自垂询,一问便知?”
李自成略一沉吟,手指在御案上轻轻点了点,决断道:“准。将此案相关人等,包括刑部尚书关震、昨日参与验尸的光禄大夫戚睿涵,一并传来建极殿。朕要亲自审理此案。”
“遵旨!”
片刻之后,庄严肃穆的建极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李自成高踞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面色沉静,不怒自威。文武大臣们按品级分列两侧,屏息静气,目光都聚焦在大殿中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焦舜生被两名太监带上殿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武官服色,但经过击鼓和一路奔波,更显狼狈。他跪在御前冰凉的金砖地面上,身体因为激动、愤怒和巨大的悲痛而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