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堂,”王硕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试探着开口,同时从袖中摸索着取出两张折叠整齐的银票,脸上堆起谄媚而小心的笑容,轻轻推到关震手边的茶几上,“这是……这是牛家刚派人送来的,一点心意,各五百两,聊表寸心。牛成飞再三恳求,请您务必费心周旋,务必……”
关震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两张银票,脸上竟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嘲讽的笑意。他伸出两根手指,动作优雅而自然地将银票拈起,看也未看,便随意纳入自己宽大的袖袍之中。“嗯,牛成飞倒是个懂事的。知道轻重缓急。”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收下一件寻常物品,“你们回去,安心办你们的差事。天,塌不下来。”
见他如此干脆利落地收下银子,潘一楠和王硕心中那块高悬的巨石仿佛瞬间落地,两人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如释重负的谄媚笑容,连忙躬身行礼:“是是是,有关部堂这句话,下官等就放心了。下官等告退,部堂早些安歇。”
然而,当他们退出房门,走入那漆黑寒冷的夜色中,被凛冽的北风一吹,潘一楠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头望了一眼那扇已然紧闭、透出微弱灯光的房门,他扯了扯王硕的衣袖,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湮灭在风里:“王兄,关部堂今日……答应得是否太过爽快了些?这银子收得,连推辞一句都无……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王硕此刻心思稍宽,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不以为意道:“嗨,潘兄你就是多虑。他收了钱,就是应承了此事,大家便还在一条船上。他位高权重,难道还能害我们不成?走吧走吧,明日开棺,只要见到尸体,任凭那方杰民如何哭诉,陛下也不好再无凭无据追究下去,这事啊,就算过去了!”
翌日,巳时刚过,北京城西郊,牛家祖坟。
这是一片位于山阳处的家族坟地,背靠矮山,前临一条已然封冻的小河。北风毫无遮挡地掠过这片空旷之地,卷起地面积雪和枯草的残屑,发出持续不断的、呜咽般的声响。枯黄的草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光秃秃的树枝像无数双干瘦的手臂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在一片专门划出的、修葺得较为齐整的坟地区域,一座新坟显得格外醒目,不仅因为其封土高大,更因为那座汉白玉的墓碑,以及周围尚未完全枯萎的松柏装饰。墓碑上,“牛公风之墓”几个描金大字,在黯淡的天光下,依然刺眼。
此刻,这片平日寂静的坟地,已被大批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以及刑部衙役层层围住,气氛肃杀。外围,则是更多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他们揣着手,跺着脚,抵御着严寒,脸上交织着好奇、兴奋与对权贵之家秘辛的窥探欲,黑压压的人群,议论声如同潮水般低低地起伏涌动着。
李自成并未亲至,全权委任关震与戚睿涵主持。关震身着深青色二品官袍,外罩一件玄色貂毛斗篷,面色沉肃如水,站在坟前最前方。戚睿涵则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靛蓝便服,外罩一件深灰色棉袍,静静立在关震身侧稍后的位置,他的目光看似平静,却如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在场每一个牛家相关人等的反应——尤其是被两名衙役看管着、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管家牛禄。数十名膀大腰圆、手持铁锹镐头的兵士,已然在坟冢四周就位,只待一声令下。
“时辰已到,”关震抬头看了看天色,声音不高,却带着官威,清晰地传遍全场,“开坟。”
“不能挖!不能挖我儿的墓啊!”就在兵士们即将动手之际,一声凄厉至极、如同夜枭悲鸣般的哭嚎猛地撕裂了寒冷的空气。只见牛成飞在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厮搀扶下,竟不知如何冲破了外围警戒线,跌跌撞撞地扑到坟茔之上,用他那肥胖臃肿的身躯死死护住墓碑和下面的封土,“我儿已经死了,你们还要让他死不安宁,尸骨受寒吗?关大人,戚大人,求求你们,高抬贵手,给死人留点体面,给我牛家留条活路吧!”他涕泪横流,捶打着胸口,那副痛失爱子、悲愤欲绝的模样,倒也演得十足。
关震眉头微皱,抬起手,示意兵士们暂缓动作。他迈步上前几步,沉声道:“牛员外,本官奉旨查案,开棺验尸,乃是为查明方举人幼子枉死真相,厘清牛风生死疑云,此乃国之公器,非为私怨。若棺中确是令郎,验明正身,本官即刻向你赔罪,并奏请陛下,予以厚恤,风光大葬亦可。若你此刻阻挠公务,则是心中有鬼,抗旨不遵!这后果,你牛家承担得起吗?”
“鬼?有什么鬼?”牛成飞抬起头,老泪纵横,眼神在与关震对视的瞬间,却难以控制地闪过一丝计穷力竭的慌乱,“我儿就躺在里面,他……他病得沉重,去时面目已非,难道还要让他曝尸人前,受这等羞辱,让我这做父亲的,情何以堪?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啊大人!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他死死扒着坟土,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