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喘息了片刻,用脏污的袖子用力擦了擦眼泪,才接着说道:“民女走投无路,京城虽大,却无立锥之地。又不愿再回那烟花之地,做那迎来送往、强颜欢笑的营生,更不肯行那偷鸡摸狗、沿街乞讨之事……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随着一些同样因战乱、饥荒而无家可归的流民,逃入京西的深山之中。我们在人迹罕至的山坳里,寻了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搭起窝棚,开垦了点荒地,种些番薯、瓜菜,偶尔设置陷阱,猎些野兔山鸡,勉强糊口,自食其力。虽风餐露宿,艰辛异常,但姐妹们互相扶持,男人们出力垦荒,我们……我们从未做过打家劫舍、危害乡邻的勾当啊。陛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们只求一块能活下去的地方,只求一口干净的饭吃……本以为能就此远离尘嚣,苟全性命于乱世之余……不想,不想五个月前,一伙如狼似虎的衙役,在一个姓王的班头带领下,突然闯入山中,说我们占用了皇家的公地,是‘聚众为乱’,是‘图谋不轨’,不由分说便将我们驱散,砸毁了我们的窝棚,踏烂了我们的菜地……几位反抗的弟兄当场被打成重伤,民女和另外几人便被绳索捆绑,押解至此,戴上这沉重的枷锁,成了……成了待审的囚犯!”
李自成静静地听着,面色愈发阴沉,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关震与戚睿涵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与凝重。若此女所言非虚,那这顺天府官府的行径,与当年逼得他们造反的明末贪官污吏,与那些纵容旗人圈地占田的满洲鞑子,何其相似,甚至更为可恶,因为这发生在标榜“永昌新政”、“爱惜民力”的新朝初期。
“你既言未曾为恶,入狱之后,为何不向主审官详细陈情?”关震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
卞慧娘泪水再次奔涌而出,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冲开道道污痕:“大人,民女何尝没有陈情?每次提审,那李主事……他便坐在上面,根本不听民女分辨,只说民女是翠红楼出来的娼妓,定性刁滑,所言俱是狡辩之词,是为了脱罪而编造的谎言。动辄便以刑具威胁,说若再不画押认下这‘聚众为乱’的罪名,便要动大刑,让民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民女……民女实在是惧怕那皮开肉绽、骨断筋折的酷刑,惧怕屈打成招啊!”
她抬起泪眼,望向李自成,那眼神纯净而绝望,带着最后的希冀:“陛下,民女深知自己出身微贱,娼妓之言,难以取信于人。但苍天在上,后土在下,民女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饥饿困顿之际,民女与山中同伴,宁可垦荒耕种,自行狩猎鸟兽,也未曾起过劫掠良善之心,为何……为何这官府不容我等一条活路,反要扣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将我等置于死地?这世道,难道就真的没有穷苦人说理的地方了吗?”
李自成胸腔内,一股压抑已久的怒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悲凉与自责,轰然升腾而起。他强压着,以免天威震怒吓到这可怜的女子,但声音已然低沉得如同即将爆发的雷霆:“好一个‘占用地’,好一个‘聚众为乱’。身为女子,饥饿困顿之际,能坚守本心,不偷不抢,自行谋生,垦荒自食,此等志气,比许多须眉男儿犹有过之,实属难得。他们竟敢以此等荒谬之由构陷于你,滥施刑罚,这岂是朕设立登闻鼓、整饬吏治的本意?这分明还是当年满清鞑子那套防民、虐民、视民如仇寇的规矩!”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目光中的寒意让整个值房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值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卞慧娘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以及炭盆中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关震深吸一口气,撩袍跪倒,躬身道:“陛下息怒,此案臣定当重新彻查,若卞慧娘果真蒙受冤屈,臣必还其清白,严惩相关渎职官吏,并追究顺天府衙失察、滥权之罪。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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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在卞慧娘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帝王的承诺:“你的冤情,朕已知晓。你方才在牢中,可曾知晓那牛风之事?便是关在你附近那间好些牢房里的人。”
卞慧娘用破旧不堪的衣袖擦了擦眼泪,努力平复情绪,回忆道:“回陛下,那牛风……民女有些印象。他关在那头好的牢房里,与我们这边仿佛是两重天地。时常能听到他呼喝狱卒,声音很大,索要酒肉,点名要吃什么菜,很是……很是嚣张。狱卒对他,也颇为客气,与对待我们截然不同。大约……大约是四个月前,狱中忽然传说他得了急症风寒,病死了,尸首很快就被领走了。可是……”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确认自己的记忆,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可是在他‘病死’的前两天,民女还听得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