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眉头微动,循声望去。那间牢房比之前见过的通铺更为不堪,位于角落,栅栏更为粗重,铁锈斑斑,里面黑黢黢的,几乎看不清任何情形,只有那压抑的哭声证明着里面生命的存在。他迈步走近,示意侍卫将灯笼提高些。昏黄的光线努力驱散黑暗,勉强照亮了牢房内部。只见里面关着一名女子,身形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蜷缩在角落那堆几乎与污秽融为一体的稻草堆里。她双手和纤细的脖颈都被沉重的木枷锁住,那木枷看起来几乎有她半个人大,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连翻身都极为困难。散乱枯槁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脸庞,只能看到尖削的、毫无血色的下巴,和因为极力压抑哭泣而微微抽动的单薄肩膀。
“此乃何人?所犯何罪,竟需以此重械加身?”李自成问道,声音不觉放缓了些,但帝王的威仪仍在。
李延赫脸上掠过一丝极力掩饰的慌乱,忙上前两步,挡在牢房前些许,躬身回道:“陛下,此乃一刁顽泼妇,名唤卞慧娘。原是顺天府翠红楼的歌妓,身份低贱,性情乖张。后与一伙来历不明的贼人牵扯不清,据说落草为寇,打家劫舍。被捕后仍不思悔改,整日在狱中喧哗吵闹,嚷着自己无罪,没偷没抢,言语污秽,极不老实。臣等恐其暴起伤人,或是蛊惑其他囚犯,不得已,才给她上了重枷,以防她滋事生非。”
“哦?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却不偷不抢?”李自成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矛盾之处,目光如刀,直视李延赫,“既被捕入狱,按律审讯,查明案情便是。若果真罪证确凿,依律判罚即可。何须以此重械加身,似对待那等力能搏虎的江洋大盗一般?莫非她有何等惊人的武艺,还是尔等心中有鬼,怕她说出些什么?”
“这……陛下明鉴,此女性情狡悍,力弱却性烈,屡有冲撞狱吏之举,甚至……甚至以头撞墙,以死相胁……”李延赫支吾着,眼神闪烁,不敢与李自成交汇。
那女子卞慧娘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尤其是听到了李自成那带着质疑的威严声音,她猛地抬起头来。乱发间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清秀轮廓的脸庞,长期的牢狱之苦和营养不良让她双颊凹陷,但一双眼睛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希望而爆发出强烈的光彩,直直地望向灯笼光芒映照下的李自成。尽管泪水涟涟,红肿不堪,那眼神中的凄楚与绝望之下,却有一种不肯屈服的倔强。她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异常清晰地说道:“民女冤枉,求青天大老爷明鉴!民女不曾为寇,更不曾打劫,民女冤枉啊!”
那声音中的绝望与渴望,像一把锤子,敲打在李自成的心上。他见这女子眼神虽带凄楚,却并无奸邪淫荡之气,反而有种被逼到绝境的坚韧。他不再理会李延赫,直接示意侍卫:“打开牢门,将她带出来,朕要亲自问话。”
沉重的木枷被狱卒用钥匙费力地打开,取下时,卞慧娘因长时间的禁锢,手臂和脖颈早已僵硬麻木,几乎无法抬起。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全靠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才勉强站稳。长时间的蜷缩和枷锁的压迫,让她行走起来十分困难,每一步都显得蹒跚而痛苦。她被两名侍卫小心地搀扶着,带到了天牢内一间用作值房的屋子。这里比牢房要暖和些许,也有了相对明亮的灯火,虽然陈设简陋,但总算有了桌椅,脱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囚笼。
李自成在屋内唯一一张看起来还算稳固的椅子上坐下,关震与戚睿涵分立两侧,两名侍卫按刀守在门口,隔绝了内外。他屏退了李延赫等一众狱官,只留下核心几人在场。
“卞慧娘,”李自成看着跪在地上,因为寒冷、恐惧和一丝希望而微微颤抖的女子,平静地开口,声音放缓了许多,“你不必惊慌,将你的冤情,从头道来,细细说与朕听。若有冤屈,朕,为你做主。”
卞慧娘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深吸了几口气,那相对干净的空气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她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积压的所有委屈、恐惧、愤怒和不甘都吐出来,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仍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意,但条理却渐渐清晰起来:“回禀陛下……民女……民女原是顺天府翠红楼的歌妓,虽身处风尘,命如草芥,却也自幼只卖艺求生,习得些丝竹唱曲,不敢有违律法,更不敢行那伤天害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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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眼中泛起屈辱的泪光,继续道:“那是去年春上,杨柳刚绿的时候,一伙不知从何而来的凶神恶煞般的歹人,趁着夜色,强闯翠红楼。他们不仅劫掠楼中财物,更将楼中多位稍有姿色的姐妹强行掳走,不知卖往何处……民女当时侥幸,藏匿于后院柴堆之中,得以逃脱,却已是……却已是楼毁人散,家破人亡,无处容身。”说到这里,她声音哽咽,强忍着才没有失声痛哭。
“民女也曾鼓起勇气,去顺天府衙鸣冤求助,指望青天大老爷能为我等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