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脸色沉了下来。他对牛风案有些模糊印象,刑部曾按例上报,案犯牛风因纵马伤人致死,判斩监候,秋后处决,后于秋决前在狱中染病身亡,仵作验明正身,记录在案,此事便算了结。若方杰民今日所言属实,那便不仅是简单的顶凶案,而是有人视国法为儿戏,玩弄司法于股掌,更是对他这个皇帝和整个大顺朝廷的莫大嘲弄!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百官,最终落在一人身上。
“方杰民,”李自成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带着审视的意味,“你可知我朝律法,诬告者反坐其罪?牛风病亡,刑部有存档,仵作有验尸格目,程序完备。你如今翻案,指称其未死且是顶替,可有真凭实据?若无实证,单凭臆测,便是扰乱朝纲,罪责非轻。”
方杰民闻言,再次重重叩首,抬起头时,眼眶已是一片通红,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却毫无退缩之意:“陛下明鉴,草民深知国法森严,更知登闻鼓非等闲可敲。若无确凿线索,草民纵有万死之胆,亦不敢以戴罪之身,妄惊圣驾,自陷囹圄!”他略停顿,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继续陈述,语速加快,仿佛怕一旦停下就无法再说下去。
“草民幼子贵诚,年方九岁,平日最是乖巧懂事……那日,他正在街巷与邻家孩童玩耍,那牛风……那恶徒牛风,纵马疾驰过市,并非无意冲撞。他是……他是见街上孩童嬉戏,竟故意策马,直冲向吾儿所在。那马蹄……那马蹄……”方杰民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身体剧烈颤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爱子惨死的景象,他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用尽全身力气说道,“马蹄正中吾儿胸膛……吾儿他……他当场……当场便气绝身亡了啊!”他终于忍不住,两行热泪滚落,滴在身前的金砖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他伏地片刻,肩膀耸动,无声地宣泄着巨大的悲痛。
百官之中,不少人也面露恻然之色。丧子之痛,人间至恻,何况是目睹爱子如此惨死。
方杰民再次抬起头,用袖子狠狠抹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决绝:“草民遭此大难,痛彻心扉,立誓必要凶手伏法,以告慰吾儿在天之灵。然那牛家,在天津卫财大势大,手眼通天。初时县衙受理此案,竟欲以‘马匹受惊,意外伤人’草草结案。是草民不服,散尽家中微薄积蓄,甚至变卖了祖传的几亩薄田,拼死上诉府衙,历经周折,受尽白眼与恐吓,几乎家破人亡,才终于……终于使案情得以查明,那牛风被判斩刑,收监候斩。”他回忆起那段艰难岁月,语气中充满了不堪回首的苦涩。
“四个月前,秋决期至,”方杰民继续道,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希望的幻灭感,“草民早早守在监牢之外,只盼能亲眼见那恶徒伏法,让我儿能瞑目九泉。谁知……谁知等来的,却是狱吏出来宣告,说牛风在狱中染了急症,已然病亡的消息。草民当时如遭雷击,悲愤难平,也曾质疑,但官府的文书、仵作的验尸格目俱在,言之凿凿。草民一介布衣,又能如何?只得……只得认命,以为天道如此,我儿冤屈难雪……”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力感。
“那么,”李自成适时追问,语气凝重,“你又是如何得知,那牛风竟未死去?”
“是三日前,”方杰民眼中骤然燃起一丝混合着希望与痛苦的火光,语速再次加快,“那日草民在天津城中,心中郁结难舒,在街头徘徊。忽逢天降大雨,便至同乡钱婆开设的一家小茶馆避雨。钱婆见草民神情郁郁,衣衫单薄,心生怜悯,出言宽慰于我。闲谈间,说起牛家近来行事愈发张扬,全无丧子之家的悲戚之象。她……她一时口快,言道……言道那牛风其实并未死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这口气说出那石破天惊的秘密:“钱婆言道,乃是牛家花费了重金,买通了监牢内上上下下的狱卒官吏,寻了一个与牛风面貌相似、已患重病濒死的囚犯,李代桃僵,暗中替换。那真牛风,早已被牛家派人暗中接出,远走他乡匿藏起来了。钱婆还说,此事做得极为隐秘,她也是偶然间,从其一个在监牢当差的远房亲戚某次醉酒失言中,得知了零星半点内情……”
方杰民说完这最关键的信息,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萎顿了几分,他再次将头重重地磕在金砖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伏地不起,唯有颤抖的双肩显露出他内心的激荡。
“草民听闻此事,如遭五雷轰顶,神魂俱丧。若此事为真,我儿贵诚岂非白白惨死?杀人凶徒岂非依旧逍遥法外,甚至可能正在某处继续作恶?朝廷法度,天子威严,岂容如此践踏。草民思前想后,彻夜难眠,自知人微言轻,此去京城,凶多吉少。但为吾儿昭雪,为维护国法纲纪,草民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