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旨。”内侍不敢怠慢,立刻小跑着出去传令。
不多时,形容憔悴、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一股长途跋涉留下的风尘与汗酸气的王五,被两名侍卫小心翼翼地搀扶了进来——他几乎已经无法自己站稳。一进入这虽为偏殿,却依旧皇家气象威严、陈设精美的所在,王五更是浑身抖如筛糠,扑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光滑的金砖地面,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抬起头来。”李自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静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你的冤情,再对朕说一遍。慢慢讲,讲清楚。”
王五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龙椅上那模糊而威严的身影,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污垢,留下两道泥痕。他强抑着恐惧,开始断断续续地陈述。
他讲述了左良玉部下,尤其是其子左梦庚和心腹将领闫如雄,如何以清查“通俄奸细”为名,强行霸占了他家世代赖以生存、精心培育的十亩葡萄园;如何克扣朝廷为安抚战后百姓、鼓励垦荒而发放的种子、农具和本该到户的抚恤银两;如何向过往商队收取高额的、毫无道理的“保护费”,中饱私囊;甚至如何为了冒功,将一些不愿屈服的小部落牧民诬为马匪,屠村灭户……桩桩件件,他努力说得清晰,虽然因为激动和恐惧时而颠倒,但时间、地点、涉及的人物,甚至几个一同受害却敢怒不敢言的乡民名字,他都说了出来,与他手中那份污损的状纸内容相互印证。
“左良玉,”李自成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但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降温,“他本人,可知情?可参与?”
王五浑身一颤,再次叩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懑:“陛下……左侯爷……他,他纵容部下,他自己……也收取好处。军中皆知,左侯爷说过……说过‘天高皇帝远,西域的事,京城管不着’……他还说,还说陛下……当年也是……”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砰砰地磕头。
李自成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放在御案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左良玉,此人出身明朝军阀,虽有反复,但在归顺大顺,尤其是在近期率军浴血奋战,击退沙俄哥萨克骑兵对西域的侵扰,收复伊犁等失地上,确有大功,堪称国之干城。正因如此,他才不惜封侯重赏,委以镇守哈密卫,总理西域军务的重任。莫非功勋卓着,便可骄纵至此,视国法如无物?莫非真以为山高水远,朕的耳目便被遮蔽,朕的刀锋就因此而钝了不成?
“王五,”李自成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伏在地上的身影,“你所言之事,关系朝廷重臣,边陲大将。若有不实,便是诬告,罪同谋反,后果你可明白?”
王五以头抢地,额头上已然见血,声音却异乎寻常地坚定起来:“小民所言,句句属实,愿以性命担保。哈密卫受左家军之苦者,非小民一人。陛下可派青天大老爷去查,微服私访,去问问那些被占了田的农户,被抢了货的商人。若查得小民有半句虚言,甘受千刀万剐,死而无怨!”
那“微服私访”四个字,再次触动了李自成。他默然片刻,对身旁侍立的司礼监太监道:“带他下去,交由刑部,好生看顾,饮食医药不可短缺,不得有任何为难。”随即,他转向一直静立旁听、面色凝重的李岩,“李爱卿,你都听到了。”
李岩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此事千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左良玉新立大功,在军中,尤其是在旧部中威望不小,俨然一方诸侯。若处置不当,或证据不足而仓促动手,恐寒边将之心,甚至激起难以预料的变故,动摇西域刚刚稳定的局面。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但若此事属实而不查,或查而不办,则朝廷威信扫地,律法成为空文,登闻鼓形同虚设,边民离心,遗祸无穷,更会助长各地骄兵悍将的不臣之心。此例,决不可开。”
“功是功,过是过。功可赏,过必罚。赏罚分明,方能驭臣安民。”李自成冷然道,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朕设此鼓,若因告的是功臣,便心存疑虑,置之不理,或敷衍了事,与历朝历代那些昏聩之君有何异同?必须查,而且要一查到底,查个水落石出,黑白分明!”
“陛下圣明。”李岩躬身,脸上忧虑未去,“只是,派谁去查?此人选至关紧要。需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不畏权贵;需心思缜密,机敏干练,能查微辨奸,不被表象蒙蔽;最好……与军中各方势力瓜葛不深,能持中立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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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在殿内缓缓踱起步来,靴底落在金砖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悬挂的巨幅舆图,在那片标着“西域”的广袤区域上停留片刻。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朱雍梁。”他停下脚步,吐出这个名字。
李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沉吟道:“监察御史朱雍梁?嗯……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