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邀请。
董其德笑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与亚齐人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他需要先让这头老虎看到自己的价值,也感受到自己的獠牙。
“当然是同一个敌人。”董其德说,“但我们的战斗方式,或许有所不同。你们要的是一场驱逐所有异教徒的圣战,而我们要的,是让我们的同胞,能在这片土地上有尊严地活下去。不过,在让荷兰人流血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依斯干达将军,空谈无益。三天后,荷兰人会有一支补给车队,从勿老湾港出发,前往棉兰。车上,有他们急需的弹药、药品和粮食。我想邀请将军和你的勇士们,与我们一起,为这支车队送上一份欢迎的大礼。让我们用荷兰人的鲜血,来作为我们盟约的见证,如何?”
依斯干达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兴奋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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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华人总会。
陈九的手指,在一份份信件和电报上缓缓划过。
这些来自苏门答腊、新加坡、槟城,兰芳的信息,共同构筑起一幅南洋此时关键节点的各方动向。
“董其德的第二阶段计划,已经开始了。”他对坐在对面的伍廷芳说道。
伍廷芳,此刻的脸色却有些苍白。
他刚刚处理完一桩棘手的法律事务——荷兰驻香港领事馆正式向港英政府提出外交照会,指控几家在香港和新加坡注册的贸易公司,涉嫌向苏门答腊的“叛匪”走私武器和物资。
这里面,不乏总会安排出去的手套。
“英国人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伍廷芳推了推眼镜,“律师团队的向律政司提供了几家公司所有合法的航运记录和贸易合同,证明我们运往新加坡的,只是合法的南北干货。至于这些干货到了新加坡之后,被谁买走,又运去了哪里,那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英国人乐得装糊涂,只是警告那些商人不要做得太过火。”
“做得还不够。”陈九的声音冰冷,“武装斗争,只是为了撬开一个缺口。真正能让荷兰人感到切肤之痛的,是这个。”
他将一份文件推到伍廷芳面前。那是一份由菲德尔的团队从伦敦辗转送来的、关于荷兰德利公司及相关种植园企业在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的股权结构和财务报告。
“我们的朋友,在欧洲也开始行动了。”
陈九给他指了指文件的条款,“从今天起,华人总会下属所有公司,以及所有与我们有业务往来的南洋华商,全面停止与任何荷属东印度殖民地的贸易。一粒米,一寸布,都不许卖给他们。”
“如果那些南洋华商舍不得,就拿真金白银来换,拿钱来砸!再不听话,就直接动手!”
“非常时期,绝不能手软!”
“同时,”他看向伍廷芳,“你以香港华人总会和下属的劳务公司法律顾问的名义,在新加坡和伦敦的《泰晤士报》上,同时刊登一则声明。”
伍廷芳接过拟好的草稿,低声念了出来:
“……鉴于荷属东印度苏门答腊地区局势持续恶化,荷兰殖民当局非但未能履行合同,保护我司契约华工之生命安全,反而纵容其武装力量对我华工进行无差别屠杀,行径令人发指……我司经审慎评估,决定即日起,全面暂停向荷属东印度地区输送任何华工,直至荷兰政府能就屠杀事件给与合理解释,严惩凶手,并为未来的劳工安全提供切实保障……”
“釜底抽薪!”
这一下虽然和荷兰人撕破脸,后患无穷,但是在此时也堪称狠辣。、
苏门答腊的烟草种植园,是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对廉价劳动力的依赖是根深蒂固的。
华人总会此刻几乎垄断了大部分南洋的华工来源,这一纸禁令,等于直接切断了荷兰殖民经济的输血管。
“这还只是开始。”陈九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他的目光,落在了欧洲的金融中心——伦敦与阿姆斯特丹。
“我已经通知了菲德尔,让他联合哈灵顿勋爵旗下的金融机构,以及不惜代价,组建一支在阿姆斯特丹的犹太银行家团队,
即刻开始,在市场上,不计成本地做空,抛售德利公司的股票和相关债券。同时,散布德利地区烟草收成因战争将颗粒无收的消息。”
“武装暴乱、劳工断供、金融做空……三管齐下。”
伍廷芳喃喃道,
“我要让每一个在德利公司拥有股份的荷兰股东都明白,”
“他们每多支持殖民政府一天,他们在交易所里的财富,就会多蒸发一分。我要让他们自己,去向他们的总督和将军施压。我要让这场战争,从外部打进去,再从内部烂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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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