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信。那叠信被牛皮纸仔细地包裹着,用麻绳捆得整整齐齐。
那厚度,堪比一本大部头的着作。
比阿特丽斯看着那叠信,心中莫名地涌起一阵酸涩。
“这些是……情书?”她试探着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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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摇了摇头,他解开麻绳,小心翼翼地将信摊开,
“不是。”他说,“是给我一个好学的朋友准备的。他得知我要去英国,便委托我为他搜集一些关于英国工业发展的书籍和资料,并且,写一份关于英国社会现状的调查报告给他。”
比阿特丽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混杂着欣赏、无奈甚至是一丝……说不清的复杂神情。
这种神情,他从未对自己流露过。
一股陌生的情绪涌了上来。是嫉妒。
“这个人是谁?”她忍不住问道,又补充了一句,“女人?”
菲利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黑色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以后你会见到他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挑了挑,从那叠信中抽出了一封最厚的,递给了她。
“你看看这个。”
比阿特丽斯接过信,信纸是一种粗糙的、带着草屑的纸,上面是用一种流畅而有力的笔迹写就的英文。
这似乎是一封描写英国历史和人文的信,但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篇详尽的、充满了数据和引文的社会学论文。
她的目光被信中的几个段落牢牢吸引住了。
信的开头,详细地分析了英国工业化的起源——“羊吃人”的圈地运动。
“英国大同海上航路之后,最主要的高利润商品是羊绒,羊毛价格飞涨,在几十年的时间里,翻了一番,这些新兴贵族和商人为了获取更高的利润,他们选择了侵占农民的土地…..”
“……所谓的光荣革命,并非解放了农民,而是解放了土地贵族和商业资本家。他们通过议会立法,将原本属于农民公有的土地,用一道道篱笆和围墙圈占起来,变成了私人的牧场。
羊是如此的贪婪和凶狠,甚至要把人吃掉,托马斯·莫尔在《乌托邦》中的描述,并非文学夸张,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数以百万计的农民,逐渐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土地,被迫背井离乡,涌入城市,成为一无所有的流浪者。而国家非但没有救济他们,反而颁布了严苛的《流浪者法案》,将他们鞭打、烙印,甚至送上绞刑架。这一切,只是为了将他们驱赶进一个叫做工厂的新型地狱……”
比阿特丽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些历史,她并非不知道,在学校的课堂上,老师们也曾轻描淡写地提过。但她从未见过如此直白、如此冷酷的叙述。
这封信的作者,像一个冷漠的解剖医生,将英国历史上那块最光鲜的遮羞布,毫不留情地撕扯下来,露出了下面溃烂流脓的伤口。
信的第二部分,详细地描述了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在城市工厂里的悲惨境遇。
“……为了容纳这些源源不断涌入城市的廉价劳动力,工厂主们发明了一种绝妙的建筑——长绳公寓。在肮脏、潮湿的地下室里,密密麻麻地拉着一排排绳子。工人们下工后,就花上几个便士,像晾衣服一样,把自己的上半身挂在绳子上睡觉。到了早上,监工会解开绳子的一头,所有的人就会像一袋土豆一样滚到地上,然后挣扎着爬起来,去开始新一天长达十六个小时的工作。在这样的环境下,曼彻斯特的工人,平均寿命不超过三十岁……”
“……女工的处境更为悲惨。她们不仅要忍受同样恶劣的工作环境和长时间的劳动,还要面对监工和工厂主的肆意凌辱。为了生存,许多女工被迫成为妓女。她们的孩子无人照料,只能被锁在家里,或者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带进工厂,成为童工。工厂主们发现,儿童瘦小的身体,是清理棉纺机下面堆积的棉絮和钻进狭窄的烟囱里清理烟灰的绝佳工具。
需要工作无法照料孩子的母亲,为了让哭闹的孩子保持安静,会给他们喂食混有鸦片酊和镇定剂的安慰剂。无数的孩子,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死去,他们的尸体,像处理工业垃圾一样,被随意地丢弃……”
信中还引用了大量的英国本地学者的报告和报纸报道,
她还看到了英国人是如何对待爱尔兰人的。在爱尔兰大饥荒期间,英国政府非但没有开仓赈灾,反而出动军队,抢夺爱尔兰农民仅存的口粮,眼睁睁地看着数百万爱尔兰人饿死或逃亡海外。而那些幸存者,涌入利物浦和伦敦的码头,成为了比英国本土工人更廉价、更受歧视的劳动力。
这信里面写,所谓的“文明”,是如何建立在对同胞、对殖民地人民惨无人道的剥削之上的。那些在伦敦议会里高谈阔论、衣着光鲜的绅士们,他们的财富,他们所代表的“日不落帝国”的荣耀,每一分,每一毫,都沾满了这些无名者的血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