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着史密斯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史密斯的面色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地说:“任何意外都是令人遗憾的。香港华人总会也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总会派来的工头,都经过培训,他们代表的是总会的脸面和信誉。我相信,总会会妥善处理后续事宜的。”
他的语气平淡。
范德伯格心中一凛。他听出了那“妥善处理”四个字背后的寒意。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悄无声息地推到史密斯的手边。
“一些小小的敬意,希望以后能和贵行以及总会,合作得更愉快。”
史密斯看了一眼钱袋,没有碰,只是身体微微前倾,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范德伯格先生,我只是个办事的。但据我所知,香港华人总会是在圣佛朗西斯科洪门的支持下,整合了香港所有三合会堂口后成立的。三合会,你知道的,这些人做事,有自己的规矩。李工头的死,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个意外,而是一笔账。您最好做好准备。”
说完,史密斯站起身,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微笑道:“我们开始办理侨批业务吧,先生。工人们都等急了。”
范德伯格强作镇定地笑了笑。
表面上,他挥挥手,不屑一顾,但内心深处,一种隐隐地不安浮现。
他立刻决定,下午就去棉兰的市镇,再招揽一些带枪的护卫和监工。
空地上,侨批业务已经开始。
史密斯先生带来的华人书记员在一张小桌子后坐下,旁边放着一个上了锁的钱箱。苦力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上前。
队伍的末尾,阿茂佝偻着身子,手里紧紧攥着随身的竹筒。
轮到他时,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将里面所有积攒的、种植园自己发行的陶瓷币和几张皱巴巴的荷兰盾,全部倒在了桌子上。
“全部寄出去。”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书记员头也不抬地问:“地址?姓名?”
“福建,同安,大帽山,乌登镇刘氏宗族,族长收。”
“要写信吗?总会新提供的服务,汇钱可以免费代写一封信。”
一旁的华人书记员瞥了他一眼。
阿茂的身子僵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写信”这两个字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
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在这里过得生不如死?说自己每天都在想念妹妹?
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补充道:“如果……如果钱够,就托族长把我的妹妹阿月赎回来。如果不够……就托人告诉她,哥哥在南洋一切都好,发了财,让她勿念。”
“勿念……”
书记员的笔顿了顿,抬头看了这个骨瘦如柴、眼神却异常执拗的男人一眼。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也写过太多这样言不由衷的信。
他没有多问,只是在登记簿上,默默地在阿茂的名字后面,加上了几行小字。
他没注意到,阿茂已经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却深切感受到自己或许已经离妹妹越来越远。
阿茂交出了他的一切,转身离开,汇入了沉默的人流。
阳光正好,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无边的疲惫和一丝渺茫的希望,支撑着他走向那片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烟草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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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时停时下,德利公司的烟草种植园变成了一片望不到边的烂泥。
在这种环境下,阿吉带着他手下最精悍的弟兄,伪装成新一批从槟城转运来的劳工,被监工像驱赶牲口一样赶进了种植园的“长屋”隔离区。
这里的气氛,比苏门答腊的雨季还要压抑。
长屋里光线昏暗,几十个瘦骨嶙峋的华工蜷缩在各自的铺位上,眼神麻木,仿佛一群等待死亡的幽魂。
阿吉注意到,角落里有几个新来的“劳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惊恐,不知道从哪里被强行掳来的,但在这里,无人关心他们的来路。
种植园正处于高压的临界点。
就在几天前,积怨已久的契约华工们终于爆发了。
他们以怠工、毁坏工具的方式进行反抗,要求得到足额的食物和停止无休止的鞭打。
回应他们的是荷兰老板和监工头子巴松冰冷的镇压。
带头的几个华工被当众活活打死,尸体就挂在种植园入口的木杆上,任由啄食,以儆效尤。
剩下的罢工者则被关押在一座废弃的晾晒棚里,断绝了食物和水,企图用饥饿彻底摧毁他们的意志。
今年的雨季不太寻常,太长太久,也给种植园老板带来了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