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她服务了二十二年的大宅,眼中没有恨,只有一片茫然。
她领着孩子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无边的黑夜。
她要去城外,去广汀义山。在那里,有她唯一的、可以投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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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汀义山,是槟城华人最大的公共墓地。这里埋葬的,大多是客死异乡的孤魂。
守墓人老陈,是梅姑的同乡。一个同样无亲无故的孤寡老人。
当他打开茅屋的门,看到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梅姑和她怀里的孩子时,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人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让开了路,将他们迎了进去。
茅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老陈生起一堆火,给梅姑和孩子们烤干衣服,又煮了一锅热腾腾的地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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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姑,先住下吧。”老陈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们,叹了口气,“天大的事,等天亮再说。”
梅姑点点头,眼泪和着热粥,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生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老陈的收入,是义山会馆每月发的几块钱津贴,只够他自己勉强糊口。如今,突然多了几张嘴,家里那点存粮,几天就见了底。
梅姑重新开始了她最熟悉的生活——挣扎。
她每天天不亮,就和已经懂事的阿菊一起,去偷,去捡一些垃圾,鱼头或者内脏。
她们把这些东西带回来,混着一点米,煮成一锅看不出颜色的大杂烩。
孩子们总是吃不饱。最大的阿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却从不叫苦。
夜里,孩子们饿得睡不着,哭声此起彼伏。
梅姑就抱着她们,在阴森的墓地里,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着家乡的歌谣。
那歌声,飘荡在一个个冰冷的墓碑之间,像是在安抚活着的孩子,也像是在告慰死去的孤魂。
老陈看着这一切,心如刀割。他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甚至开始变卖屋里值点钱的东西。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梅姑知道,她必须找到一份工作。可是,一个声名狼藉、还带着几个“拖油瓶”的“妈姐”,在槟城这个地方,还有谁敢要她?
她去求过以前认识的姐妹,别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去工头那里找活,别人看她瘦弱,都嫌她没力气。
希望,一点一点地被现实磨灭。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天晚上,老陈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梅姑!有希望了!”他气喘吁吁地说,“听说城里的莱特街,新搬来一位从香港过来的大老板,姓张,正在招人。听说这位张老板心肠很好,出手也大方。你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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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特街,是槟城最气派的街道之一,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洋人和华人领袖。
梅姑站在雕花的铁门外,看着里面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和喷水的池塘,自惭形秽,几乎没有勇气走进去。
她等了一整天,看着许多衣着光鲜的男女进进出出。直到傍晚,她才鼓起勇气,对门口的印度看守说,自己是来应聘的。
她被带到了一个偏厅。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管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里满是怀疑。
“你会什么?”管家问,语气很不客气。
“洗衣,做饭,打扫,带孩子……什么都会。”梅姑低声回答。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让她进来吧。”
梅姑走进正厅,这才看清了主人的模样。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最多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他身穿一件素色的长衫,面容清俊,眼神深邃,身上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威严。
他没有像其他富人那样躺在榻上抽鸦片,而是在灯下看一本书。
“听说,你想找一份管家的工作?”
面前的张老板放下书,平静地问。
“是,老爷。”
“为何被前一个主家辞退?”
她咬了咬牙,突然跪了下来,将自己收养弃婴、被扫地出门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说完,她磕了一个头:“老爷,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没人会要。我不求您能用我,只求……只求您能赏我几个钱,给孩子们买点米。我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
管家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鄙夷神色。
老板却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很久,
就在她准备放弃,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老板突然开口了。
“孩子们,在哪里?”
梅姑愣住了,颤抖着回答:“在……在城外的广汀义山。”
面前的阔老板站起身,对管事吩咐道:“备车。然后,叫厨房准备一些热粥和点心,多准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