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逃跑,但种植园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原始雨林,里面有猛兽和瘴气,跑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被抓回来的逃跑者,下场更是凄惨,会被活活打死,然后挂在种植园的入口处,警告所有心怀二意的人。
支撑他活下来的唯一念想,就是妹妹阿月。
他不敢死,他怕他死了,就再也没人记得那个扎着羊角辫、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了。
第四年的时候,一个同乡捎来了家信。信是族长找人代写的,字迹歪歪扭扭。
信里说,前年又遭了灾,为了活下去,阿月……也被卖了,据说是卖给了邻村的富户做丫鬟。
那一刻,阿茂感觉天都塌了。
他哭了一整晚,一天一夜没吃没喝。
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他发了疯似的捶打着身下的木板,直到双手鲜血淋漓。
从那以后,他就变了。
他不再抱怨,不再与人争执,变得沉默寡言,像一块石头。
他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干活上,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攒钱上。
种植园有个规矩,每年只有几天,猪仔们可以用积攒的陶瓷币,按照一个极不划算的比例,兑换一次真正的货币——荷兰人的钱。
绝大多数的猪仔,辛苦一年的“瓦片”,都在吉歹里换成了鸦片和食物,到了年底根本剩不下几个。
但阿茂做到了。
他对自己狠到了极致。他舍不得买一点额外的食物,饿了就喝水充饥。
他戒掉了本就不多的烟瘾。别人聚在一起赌钱、抽大烟的时候,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擦拭他的锄头。
工头发下来的每一块陶瓷币,他都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那个从不离身的竹筒里。
他要赎回阿月。
这个念头像一根钢针,深深地扎进了他的骨髓里。
他要让她过上好日子,不再受苦。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忍受一切。
八年过去了,他已经从一个青涩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虽然他仍旧年龄不大,但他的眼神,却像个老人一样,浑浊而麻木,腰杆也坏了,直不起来,只有在清点那些陶瓷币时,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这一天,雨终于停了。
管事吹响了开工的铜哨。阿茂和往常一样,将竹筒贴身藏好,抓起一顶破旧的斗笠,汇入了沉默的、走向烟草田的人流中。
然而,今天的种植园,气氛有些不一样。
在空地上,站着一群新来的人。大概有三四十个,和阿茂他们这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猪仔不同,这群人虽然也穿着粗布衣服,但看起来干净整洁,精神面貌也明显要好得多。
他们没有被剃光头,只是剪短了头发,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新环境。
人群前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熨烫过的白色短衫,脚上是一双皮鞋,尽管沾满了泥浆,但依然能看出价值不菲。
他没有和新来的工人们站在一起,而是直接与种植园的荷兰大管事——范德伯格先生,一个胖得像酒桶一样的白人在交涉。
一个懂行情的同乡在阿茂身边低声说:“听说了吗?这批人不是猪仔,是从香港那边过来的契约工。听说是和香港的正规公司签的合同,三年期。
带头的那个,是公司的工头,专门派过来监督合同执行的,不干活,香港的公司给他发薪水。”
这个消息在猪仔们中间引起了一阵骚动。
契约工?还有专门的工头监督?
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他们的世界里,华人就是任人宰割的猪仔,命运掌握在白人东家和本地监工的手里。
那个工头,阿茂后来知道他姓李,大家都叫他李工头。
李工头和范德伯格的交涉似乎很顺利,他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不卑不亢地递上了一叠文件。
范德伯格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最终还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监工把这批新工人带下去,单独安排在另一头新建的长屋里。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种植园的秩序,因为这批契约工和李工头的到来,被彻底打乱了。
李工头果然如传言所说,他从不下地干活。
每天的工作,就是背着手在种植园里巡视。
他会亲自检查契约工的伙食,如果发现米饭不够或者咸鱼发臭,他会立刻找到管事理论,声音不大,但条理清晰,态度强硬。
他会拿着一块怀表,监督契约工的工作时长,一旦超过合同规定的十二个小时,他就会站出来,要求监工立刻收工。
有一次,一个年轻的契约工因为动作慢了些,被一个爪哇监工扬手就想用藤鞭抽打。鞭子还没落下,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抓住了。是李工头。
“合同上写明,你们只有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