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要是能跟他搭上线,送些枪炮、药品过去,不止是能赚一笔,更是等于在南边,安插了一支耳目。
这事儿,我看能做。”
陈九点了点头,
太平天国起事过去这么久,还在全方位地影响着世界各地,这些天国老兵,还在苦苦求存,属实有血性。
他看了一眼伍廷芳,示意这个华人大律师开口,
“陈先生,关于法国在安南之动向,我整合了香港方面的英文报纸、怡和洋行的内部讯息,以及一些从西贡、海防传回的零散情报,辅以国际公法之原则,做了一些分析和推论。
法人之所为,绝非一时之贪念,恐怕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殖民征服。
法人在安南的一切行动,皆以1874年与安南阮朝签订的第二次西贡条约为法律基石。表面上,该条约承认安南为独立自主之国,并与法国建立友好邦交。
但细节足见法国人的野心,条约强迫安南开放红河为通商口岸,并允许法国在河内、海防等地驻扎领事与军队。
这在《万国公法》的框架下,是一种典型的不平等条约。
法人正是利用保护通商权益,维护领事安全等看似合法的借口,不断扩大其军事实力,干涉安南内政。
他们将条约从一份商业协议,变成了一份军事占领的授权书。每当黑旗军或安南地方武装反抗,他们便指责安南违约,从而为其进一步的军事行动制造法理依据。
法人在安南不惜血本,恐怕他们的根本动机并非安南本地的稻米或煤炭,而是那条传说中通往云南的黄金水道——红河。
我在伦敦学习时,听到欧洲商界流传着一个说法:谁能控制红河,谁就能打开国内西南部那片广袤富庶、尚未被开发的市场。
云南的锡矿、丝绸、茶叶,对他们而言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因此,我推断,法国人所有的军事行动,都围绕着确保红河航道的绝对安全与畅通展开。刘永福的黑旗军盘踞于红河上游,对商船征税,这在法人眼中,无异于海盗行为,是其商业帝国蓝图上必须拔除的钉子。他们需要的不仅是通航权,而是绝对的控制权。
还有,这里就不得不提英国人了。
英国已通过香港、新加坡和缅甸,牢牢控制了进入华南门户和西部通道。法国若能拿下安南,并打通红河路线,便等于在英国的势力范围上,楔入了一枚钉子,为其在远东的殖民扩张开辟了一个全新的战略方向。
所以,我说法国在安南的行动,不仅是经济行为,更是殖民行动。
他们每前进一步,都是在试探英国和清廷的底线。
香港的舆论也对此事高度关注,我看英国虽然表面中立,但绝不乐见法国在自己的卧榻之侧建立一个强大的殖民据点。
陈先生,我看法国人绝不会满足现在的地盘,将来肯定要彻底北上,占据整个安南,甚至染指广西,云南。
刘永福的黑旗军,虽能一时迟滞其兵锋,但终究无法改变大局。
我个人判断,清廷和法国在安南的正面冲突,已是无可避免。我们在此事上的任何决策,都必须建立在这一残酷的现实判断之上。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强大、贪婪且极度善于运用现代国家机器的对手。
任何轻视,都将是致命的。”
陈九面色沉重,在一边落座。
前脚刚把荷兰人视为目标,现在又面临法国人。
安南的事,是否要插一脚,帮刘传福?
陈秉章在一边旁听许久,开口道,“我去试探了一些香港华商的想法和态度。”
“香港虽小,却是消息汇通之地。每日里,许多关于法军动向的电报、信函经由此地传往各地,本地会馆和商人也都十分关心此事。
这些华商,绝非不问世事的生意人。他们的身家性命,与南洋的局势早已捆绑在了一起。
哪一个在香港叫得上名号的大商行,在南洋没有自己的生意?
从海防的米行、布庄,到西贡的药材铺、钱庄,再到更南边的种植园,都仰赖着那条商路。
法国人如今在安南横行霸道,假如战火一起,航路一断,他们的货船就成了漂在海上的银元,随时可能沉入海底。
我亲耳听见,东华医院的一位董事,拍着桌子大骂,说他运往云贵的两船棉纱,因为战事被堵在海防,霉烂在仓库里,损失了上万两雪花银。他指天发誓,说朝廷若再不出兵,他就要自己买炮,把法国人的商船也打沉在珠江口!”
“嘴上说来轻巧,可是真要开打,谁又敢呢?”
————————————————
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是什么?
陈九已经看的非常清楚,是船,是蒸汽船,是铁甲船,是自己的船。
他们是背井离乡之人,始终无法堂堂正正地回到故土。
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其实选择已经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