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细雨已经下了半个月,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屋檐滴着水,整个杭州城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烟雨中。苏念书撑着油纸伞,穿过熙攘的河坊街,往家中的当铺赶去。
他是“恒源当铺”的少东家,刚从之江大学经济系毕业,父亲希望他子承父业,他虽不情愿,但孝顺使然,还是回到了家族生意中。这几日父亲去上海进货,当铺就由他暂管。
刚推开当铺的雕花木门,伙计阿福就迎了上来:“少爷,您可回来了。有位客人等您半天了。”
苏念书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什么客人?”
“一位老先生,说要当一件特别的东西。”阿福压低声音,“但他不肯给我看,非要等少东家您来。”
苏念书皱眉,走进内堂。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太师椅上,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脚边放着一个长长的布包。老者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
“老先生久等了。”苏念书拱手,“晚辈苏念书,是这里的少东家。”
老者起身还礼:“老朽姓顾,顾青岩。今日来,是想当一样祖传之物。”说着,他解开地上的布包。
布包里是一把油纸伞。
不是普通的油纸伞。伞面是暗红色的,红得像凝固的血,却又透着一股温润的光泽。伞骨是湘妃竹制成,泪痕般的斑点清晰可见。伞柄是紫檀木,雕刻着精美的云纹。整把伞透着一种古雅而诡异的美。
苏念书拿起伞,入手沉重,比寻常油纸伞重得多。他撑开伞,伞面完全展开,直径约三尺,上面的红色在灯光下仿佛会流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这把伞...”苏念书仔细端详,“有些年头了吧?”
“三百年了。”顾青岩说,“明代万历年间,先祖顾清源所制。先祖是苏州有名的制伞匠,这把‘红纸伞’是他的得意之作,也是...他的遗作。”
“遗作?”
顾青岩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先祖制完这把伞后,就...离世了。此后这把伞就成了顾家的传家宝,代代相传。但如今家道中落,老朽别无他法,只能将它当掉。”
苏念书摸了摸伞面,触感细腻,不像是纸,倒像是某种丝织品。“这伞面是什么材质?”
“血蚕丝。”顾青岩说,“一种已经绝迹的蚕种,吐的丝天生红色。先祖用特殊工艺将丝织成纸状,再涂以特制的桐油,才制成了这伞面。三百年来,不腐不蛀,遇水不湿。”
苏念书暗自吃惊。血蚕丝他听说过,是传说中的材料,明代宫廷曾用它织造皇后嫁衣,但工艺早已失传。如果这把伞真是血蚕丝所制,其价值不可估量。
“您想当多少钱?”
顾青岩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大洋。”
苏念书倒吸一口凉气。一千大洋在民国二十七年不是小数目,能在杭州买下一栋不错的宅子。但这把伞确实非凡,如果真如顾青岩所说,价值可能远超一千。
“我需要时间鉴定。”苏念书说,“这把伞太特别,我必须确认它的真伪。”
顾青岩点头:“可以。但老朽有个条件:当铺期间,这把伞必须由少东家您亲自保管,不能交给他人。还有...晚上不要撑开它。”
又是这种故弄玄虚的警告。苏念书想起之前收古琴、古画时,那些卖家也总爱编些灵异故事。他虽不信,但出于尊重还是应道:“晚辈记下了。”
他开了一张当票,当期三个月,当金一千大洋。顾青岩接过银票,深深看了红纸伞一眼,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苏念书将伞拿到二楼的书房,仔细研究。他找来了放大镜、紫外线灯等各种工具,想确认伞的材质和年代。
伞面在放大镜下能看到极细的纤维纹理,确实是丝织品,不是纸。紫外线照射下,伞面发出淡淡的荧光,不是化学染料的荧光,而是天然的蚕丝荧光。
伞骨上的湘妃竹斑点自然,没有人工痕迹。伞柄的紫檀木已经包浆,温润如玉,至少有几百年历史。
种种迹象表明,这把伞确实可能是明代古物,而且工艺非凡。
傍晚时分,雨停了。苏念书将伞放在书房的架子上,下楼处理当铺的其他事务。天黑后,他回到书房,准备写当铺的账目。
书房里点着煤油灯,光线昏黄。苏念书埋头工作,直到深夜。
子时左右,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不是天气的冷,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他抬头,发现书房里的温度不知何时降了下来,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奇怪,现在是五月,虽然下雨,但不该这么冷。
他站起身,想去加件衣服。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架子上的红纸伞,伞面似乎在微微发光。
不是反射灯光的光,而是从内部透出的,暗红色的光,像晚霞,又像...血。
苏念书走近细看。伞确实在发光,很微弱,但确实有光。而且,伞面上似乎有影子在流动,像云,又像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