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会变。”展昭轻声道,“尤其是当真相一层层剥开,像撕去腐皮的伤口,痛得让人无法回避。”
连彩云凝视着他,声音柔软却带着试探:“那你现在……究竟是谁?是江湖上的松风客?还是皇室遗脉、真龙血脉的继承者?又或者,只是一个想为亲人讨公道的儿子?”
展昭沉默片刻,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放在桌上。烛光下,“昭明承统,德润四方”八字泛着幽微金芒,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我曾以为,知道自己是谁,就能决定该走哪条路。”他低语,“可后来我才明白,身份不是答案,而是责任。我不愿做皇帝,也不稀罕权力。但若因为我的血缘,能让千万百姓免于战火、不再有人被冤杀、被操控、被当作棋子牺牲……那么,就算这条路通向刀山火海,我也必须走下去。”
钟馗听着,嘴角慢慢扬起一丝笑意:“所以那份檄文是你发的?墨家机关城的援兵是你联络的?连西域失踪多年的‘黑莲军’也已归你麾下?”
“不是我一人之力。”展昭摇头,“是无数曾受庞家迫害的人,是那些还记得三槐巷哭声的人,是杨棠、程玲、法明……还有莲心姐姐留下的信笺,一页页读来,字字泣血。他们推着我向前走,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一个不再需要复仇的天下。”
玉猫忽然跃上桌沿,赤瞳直视展昭,轻轻一唤,似有灵识沟通。连彩云轻抚其背,叹道:“它说你体内血脉已然觉醒,与当年李妃献诏之夜共鸣无异。真正的‘天子印’印记,已在你心脉深处生根。”
展昭低头,掌心贴胸,仿佛能感受到那一缕温热流转??那是不属于凡人的力量,古老而沉重,宛如帝王陵寝中苏醒的魂魄。
“可我还是怕。”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怕一旦拔剑,就再难收鞘;怕口号喊得再响,最终也不过是以暴制暴;怕自己打着正义之名,却成了另一个庞吉。”
钟馗闻言,猛地将酒杯砸向地面,碎瓷四溅!
“展昭!”他怒喝,“你以为我们这些人拼死揭出真相,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软弱话吗?!蓝继宗险些丧命,顾凌霜孤身战空妄,连彩云冒死探匣秘,就连你姐姐莲心都甘愿饮毒赴死??他们图什么?图你能躲在这小酒馆里犹豫不决?图你能以‘怕’为借口,把一切重担甩给命运?!”
展昭抬头,目光与钟馗相撞,如剑锋交鸣。
“你要我怎么做?”他反问,“率军攻入京城?逼宫夺位?让百姓再度陷入战乱?还是学庞昱那样,用谎言和阴谋铺路,只为坐上那张冰冷龙椅?!”
“你不需学任何人!”钟馗厉声道,“你只需记住一件事??你是展昭道养大的儿子!是你师父用性命护住的传人!是你母亲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让你活下来的孩子!他们的意志,不是让你退缩,而是让你挺身而出,在黑暗最深之处,点起第一盏灯!”
堂外雷声滚滚,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展昭的脸。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无迷惘。
“好。”他缓缓起身,解下腰间素剑,轻轻搁在桌上,“这一局,我不赌天下。我赌??此生所行之路,不负师恩,不负亲仇,不负这身血脉赋予我的使命。若前路是战场,我便为刃;若苍生需庇护,我便为盾。我不求成圣成王,只求无愧于心。”
钟馗望着他,良久,终于笑了:“这才像句话。”
连彩云也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正是当年展昭输给钟馗的那一枚。她将其轻轻推回展昭面前:“这一次,换我押你赢。”
展昭看着铜钱,伸手拿起,握入掌心,温热传来,仿佛握住了一段逝去的岁月,也握住了未来的开端。
“多谢。”他轻声道。
三人不再言语,唯有雨声淅沥,打在屋檐之上,如鼓点催征。
※※※
七日后,雁门关外,黄沙漫天。
西夏铁骑如黑云压境,旌旗猎猎,战鼓震天。主将赫连烈乃西夏国师亲弟,手持狼牙槊,坐骑玄甲黑马,目视城楼冷笑:“宋军无能,主帅怯战,不过旬日,此关必破!届时屠城三日,鸡犬不留!”
城内守将焦躁不安,粮草将尽,援兵未至,士气低迷。就在众人绝望之际,一名斥候飞马奔来:“报??西北方向发现大军!旗帜不明,人数约千余,正快速逼近!”
众将惊疑不定,有人主张闭城拒敌,以防是西夏诡计。唯有副将杨棠??原三槐巷幸存者之子??登高远眺,忽然浑身一震,脱口而出:“是……是他!”
只见远方沙尘翻涌,一支军队踏风而来。为首者白衣胜雪,披风猎动,手中寒月刃映日生辉。身后千余名黑甲战士步伐整齐,每人胸前佩戴一朵银线绣成的莲花徽章,沉默前行,气势如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