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笑声里,此刻的程子涯哪里还有半分在蜀中校场上单臂举狮、震慑三军的肃杀模样?分明只是个见了美酒便眉飞色舞、快意恩仇的江湖豪客。
丁非庸见他如此不禁莞尔,忙举碗相陪,他知道这才是这位名动天下的知行院院首,最真实、最鲜活的模样。
“子涯当真了得!”
丁非庸双手捧起酒坛,琥珀色的酒液又注满海碗,在烛火下漾着粼粼波光。
“非庸虽远在阆中,亦听闻世兄单骑入蜀,执节钺如握雷霆,控玄甲于阵前,慑飞鹰于帐中,更以单臂举狮之威,一战夺三军胆魄。”
他举碗相敬,眼中满是叹服,“蜀中局势本如沸鼎,欲不战而屈人之兵,难矣!然世兄竟能举重若轻,化干戈于樽俎之间,真可谓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哈哈,世兄这话说得文绉绉,俺听着都脸红!”
程子涯大笑着端起碗却不急着喝,拇指摩挲着碗沿粗陶纹路,“实话与你说,这趟原是师哥要亲自来的,是俺憋得慌,抢着揽了这差事。”
他仰头饮尽半碗,酒渍顺着虬髯滴落,“若换了俺师哥来,怕是连那石狮子都不用举,站在那儿瞪一眼,那帮兔崽子就得乖乖跪下!”
丁非庸见他功成不居,反将赞誉推予师兄,心底钦佩更甚,拈须沉吟道:“此次蜀中兵变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则动摇国本,世兄挽狂澜于既倒,功在社稷,想来回京之后,陛下必会重颁恩诏,恢复知行院往日荣光。”
“赵昌那小兔崽子!”
程子涯环眼圆睁,冷哼一声,手中酒碗砰地顿在梨花木桌上,震得碗中残酒溅出,烛火猛地一晃,将他眉宇间骤然腾起的怒意照得分明。
“这些年他是越来越让人瞧不明白了!”
程子涯声若闷雷,字字砸在秋夜寂静里,“猜忌忠良,疏远旧臣,尽信谄媚之徒,打压知行院,若不是师哥拦着俺,俺早就闯去紫宸殿,揪着他问个明白!”
满庭寂然。
夜风卷过廊下灯笼,光影在程子涯脸上剧烈晃动,丁非庸执筷的手悬在半空,半晌才缓缓落下。
普天之下,敢这般直呼圣上名讳、斥之如训晚辈的,恐怕唯有眼前这位醉眼怒张的知行院院首了。
良久,丁非庸轻叹一声,执壶为程子涯重新斟满酒碗,“子涯,慎言啊。”
程子涯盯着碗中晃动的月影,忽又咧嘴一笑,怒色如潮水般退去,仿佛刚才那雷霆之怒只是错觉。
他端起酒碗,与丁非庸的碗沿重重一碰,“喝酒喝酒,提起这些腌?事,真气煞俺也!”
仰首间一碗烈酒尽入豪肠,只是那双握着酒碗的手青筋犹自微微凸起,在烛光下如盘结的老松根须。
酒过三巡,坛已见底,程子涯面膛赤红如烙铁,虬髯间酒渍未干,在烛光下亮晶晶的。
他忽地将碗底残酒一饮而尽,碗沿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刘大夏,死了……”
他抬眼望向庭院深处夜色,声音沉了下来,“秦烈,也死了……丁老相爷也身遭病逝。”
烛火在他环眼中跳动,映出几分少见的怆然,“先帝留下的这些个老臣……有几个是善终的?”
夜风骤紧,卷得廊下灯笼乱晃。
丁非庸执筷的手悬在半空,心头猛地一沉,他缓缓放下竹筷,喉结滚动:“家父缠绵病榻多年,太医院屡称气血两亏、药石难医……”
他直视程子涯,声音发紧,“当年子涯曾多次上门诊治,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世兄,”程子涯忽然探身,酒气混着他身上那股沙场磨砺出的铁血气扑面而来,“俺给你看样东西。”
他大手一抹,已从身上的空间法宝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油布包裹。
布包层层揭开,露出一个靛青釉面的小瓷瓶,瓶身无纹无字,只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
“曾有神秘人夜闯皇宫……”
程子涯拇指摩挲着冰凉的瓶身,声音压得极低,“被俺师哥截住,一场恶战,从他怀中夺下一个包裹,里面发现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