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那株老海棠依旧擎着零星的残红,倒是一旁枇杷树生机勃勃,肥厚的绿叶在萧瑟冷风里撑出一片沉郁的浓荫,衬得满院虽百草凋敝,却犹然生机勃勃。
丁非庸一袭素白深衣静坐窗前,他面容清癯,眉眼间凝着经年沉淀下的儒雅与沉静,只是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郁色,透露出这几年的心境。
他提腕悬笔,狼毫在端砚中缓缓舔饱墨汁,手腕沉稳如铸。
笔落宣纸,墨痕渐显。
“蓼莪废读,泣血衔哀。”
笔锋苍劲而内敛,每一划都似凝聚着千钧心力,枯笔处若断若续,犹如岁月磋磨后的风骨,透着一种古拙而坚韧的意境。
他写得极慢、极沉,仿佛不是在写字,而是在一笔一划地镂刻着某种深埋于胸的情愫。
“椿庭风木,永志弗谖!”
最后一笔落下,如孤松倒悬,劲节分明,整幅字看去似古藤盘岩,沧桑中蕴着不屈的气机。
侍立一旁的丁文若悄然屏息,她身着一袭淡青棉襦裙,外罩月白半臂,青丝绾作简单的同心髻,只簪一支素银步摇。
暮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映在她清丽的面容上,长睫微垂,目光随着父亲的笔锋游走,眼底渐渐泛起欣赏与疼惜交织的微光。
丁非庸搁下笔,轻轻拈起宣纸两端,垂目细看纸上墨迹,呵气轻吹。
昨日三年丁忧之期已满,他回想父亲生前教诲,音容犹在耳畔眼前,而今却已天人永隔,纵然秋风盈袖,亦难载这沉沉哀思,心中不禁一片空茫黯然。
“父亲这幅字……”
丁文若轻声开口,嗓音清婉如泉击玉,“笔意高古,气韵沉厚,尤其这‘永志弗谖’四字,笔断意连,情深可见。”
她眼波流转,唇边绽开一抹温婉笑意,有意驱散那满室哀愁,“女儿看着极好,不如……让我拿去仔细裱起来,日后悬挂书房,可时时瞻仰。”
女儿的心思丁非庸如何不懂?他抬眼望去,见女儿亭亭立于暮光之中,眉目恬静,笑意柔暖,心中郁结不觉稍散,眼底泛起慈和,“也好……便依你。”
他重新铺开一张素宣,再次拈毫蘸墨,须臾沉吟,正待落笔??
“丁世兄,当真好兴致,别来无恙!”
庭院外忽然传来清朗豪迈的声音,中气充沛,瞬间打破了满室沉静。
“哎呀,子涯兄!”
丁非庸闻声一怔,待看清竹影间那道魁梧身影,顿时面露惊喜,手中狼毫随意搁在砚边,忙不迭撩衣迎出廊下。
来人身形高大如松,燕颔虎须,着一袭赭色玄纹劲装,正是程子涯。
他阔步踏入庭院,抱拳一笑,声若洪钟,“蜀中那些兔崽子已收拾服帖了,俺回程特意绕道阆中,一来瞧瞧世兄,二来嘛……”
他鼻翼微动,朗声笑道:“早闻阆中乃酒乡福地,今日定要与世兄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求之不得,非庸求之不得啊!”
丁非庸拈须大笑,郁色尽扫,展臂相邀道:“快请!文若,看茶!”
丁文若早已含笑侍立一旁,此刻盈盈上前,双手奉上一盏新沏的蒙顶甘露,“文若见过程叔叔。”
“好好好!”程子涯看着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的文若,眼中满是长辈的慈蔼。
他接过茶盏,竟连吹也不吹,仰脖便是一大口。
滚烫的茶汤入喉却浑不在意,反咂了咂嘴:“这茶清淡,不如酒来得痛快!”
说罢将余茶一饮而尽,盏底朝丁文若亮了亮,逗得她掩唇轻笑,自去张罗宴席。
程子涯未急于入座,对丁非庸道:“先带俺去给老相爷磕个头。”
沿着一条青石板路行至后山,松柏森森,丁奉元墓前打扫得十分洁净。
程子涯敛了笑意,肃然整衣,取过一沓黄纸,就着烛火点燃。
纸灰如黑蝶在风中飘飞,他接过丁非庸递来的酒壶,将清洌的酒液缓缓浇洒在墓前泥土上,又亲手捧起一?新土,轻轻覆于坟茔之上。
两人并肩默立,冷风过耳,松涛如诉。
待回到庭院前厅时宴席已备妥,花梨木桌上摆开各色山珍、时令菜蔬,当中最醒目的是两坛泥封的深褐酒瓮。
丁非庸挽袖拍开一坛封泥,刹那间一股醇厚馥郁的香气四溢开来,竟压过了满院花香,琥珀色的酒液倾入海碗,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程子涯眼眸骤亮,迫不及待端起海碗,他并不小口细品,而是昂首倾碗,喉结滚动间,清亮的酒液如溪流入涧,咕咚之声连绵不绝,不过片刻碗已见底。
“哈哈哈,痛快!”
他重重搁下海碗,抬手用袖口一抹虬髯上淋漓的酒渍,双目炯炯如炬,赞道:“这酒够劲,入口香回味长,好酒!”
夜风穿庭而过,将他未束的几缕散发吹得飞扬,月色与酒意交融在他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