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继续望着窗外枯枝上跳跃的雀鸟。
“还有这件,这件!”
绿萼又翻出一件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宝蓝色底子上金银线交织出繁复的祥云纹,衣缘镶着雪白的孔雀毛,叽叽喳喳道:“听说织造司三十个绣娘赶了半个月才完工呢,小姐你试试嘛!”
“绿萼。”韩婵娟轻轻打断她,蹙眉道:“我爹近来……为何总往这儿送衣裳?”
绿萼抱着衣裳凑近,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啊,这次下元节大典北齐王庭和吐谷浑部落都派了使者团来,陛下似乎……似乎有意在节宴上为小姐择婿呢。”
她眨眨眼,继续道:“不管是我们大韩国的青年才俊,还是北齐、吐谷浑的王子贵人,只要小姐看得上……”
“你说什么?”
韩婵娟脸色一白,拂袖嗔怒道:“爹爹怎地如此胡闹,定是听了那些人的怂恿,我偏不去,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小姐……”,绿萼讪讪地放下衣裳,挨着榻边坐下,“您别生气嘛,陛下也是疼您,您看您都十九了,寻常人家的姑娘早该……”
话说到一半,见韩婵娟脸色愈发苍白,绿萼连忙住口。
韩婵娟心中烦闷,伸足轻轻踢了踢身旁的紫铜火盆,炭火噼啪一声,溅起几星微光。
就在这晃动的火星里,她的神思仿佛被骤然拉回数年前的那个上元夜,洛阳城、丽景门外,漫天烟花如星雨坠落。
记忆依然如此清晰,崔家子弟不怀好意的挑衅、老鲶鱼黄道公的截击、龙门书院辛无命的追杀、千钧一发之际驾车疾驰而来的老古板……以及那烟花散尽时,她鼓起勇气问出的那句话:
“假如有一天,大陈和西凉……让我们彼此变成敌人,你……你会伤害我……还有我的家人吗?”
彼时少年没有丝毫犹豫,他的声音在寒冷的夜色中清晰而坚定,竖指立誓:“永远不会。”
这四个字连同他当时无比郑重的眼神,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穿透数年时光,在此刻冰冷的宫殿精舍内,再次熨帖了她惶惑的心。
一抹温柔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攀上她的嘴角,眼睛弯成了初月,跳动的炭火映在她澄澈的眸子里,像是落入了两颗不灭的星辰,格外明亮温暖。
屋子里静下来,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绿萼见小姐忽然由怒转甜,神色恍惚却带着一种她难以理解的柔情,不由得怔住,小声唤道:“小姐……你常念叨的……那个何安,是不是生得很好看啊?”
“嗯。”韩婵娟垂下眼帘,指尖摩挲着琉璃珠子,声音柔得像春日初融的雪水。
“不止生得好看……他提笔时字字有风骨,握剑时招招有正气,书卷养出了他的谦和温润,江湖磨出了他的沉稳豁达,明明一身本事,待人却从无傲气,虽然出身寒微,举止间反倒比许多世家子弟更显清贵从容……”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唇角却无意识地扬起一抹极温柔的弧度,窗外透进来的光照在她侧脸上,长睫在颊上投下细密的影,那神情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寂寞得让人心头发酸。
绿萼双手托腮,怔怔看着自家小姐,她伺候韩婵娟八年,从未见过小姐露出这般神态,像是把整颗心都浸在蜜里,又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生怕一松手就碎了。
“绿萼,”韩婵娟忽然转头看她,眼睛亮得惊人,“我和你讲了这么多,你在发什么呆?”
“啊?”绿萼呆呆的,眼神迷离,似乎充满无尽遐思,“我在想,该是多么好的男子才能配上小姐这样好的人……”
韩婵娟噗嗤笑出声,伸手点了点绿萼的额头,“鬼丫头。”
可笑着笑着,她的目光又飘远了,飘过重重宫墙,飘向遥远的东南,那里是大陈国都,是洛阳,是知行院,是所有灯火阑珊的往事,和一个长身玉立、魂牵梦绕的身影……
炉火渐弱,暮色透过窗棂漫进来,将精舍内奢华的陈设、堆叠的锦衣,连同少女眉眼间那抹化不开的轻愁,都染成了温柔的琥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