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突然静得可怕,只有北风卷着雪粒的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哭。不知是谁先哭了一声,像堤坝决了口,哭声瞬间漫开 —— 有士兵抱着冻僵的兄弟哭,眼泪刚流出来就冻在脸上;有百姓搂着被拆的房梁哭,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还有个十六岁的小兵,对着京师的方向哭,问 "怎么就没人来救我们",问着问着就背过气去,再也没醒过来。
这哭声太响了,连城下的北元兵都听见了。也先的侄子突然骑马冲到城下,马背上搭着件簇新的羊皮袄,用生硬的汉话喊:"赵总兵,我们有棉衣!降了,就给你们穿!还有肉吃!"
赵谦抓起块冻成冰砣的砖头砸下去,正砸在那骑兵的马前,惊得马人立而起。"谁再敢提 ' 降' 字,我先劈了他!" 他的刀突然出鞘,寒光在雪地里一闪,刀背重重磕在城砖上,震落的雪沫子落进眼里,辣得生疼,却没挤出一滴泪 —— 眼泪早在三天前就冻干了。
可哭声没停。拆门板的士兵手软了,抱着门板蹲在雪地里哭,说 "这跟强盗有啥区别";躲在箭楼里的百姓搂着孩子哭,孩子冻得发不出声,只剩嘴唇哆嗦;连周昂都背过身去,用袖子抹着脸,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冻青的皮肉 —— 他知道,这哭声传不出去,居庸关的驿卒早就被李谟换成自己人了,所有告急的文书都成了灶里的灰烬,连灰烬都被冲进冰河,顺流漂向永熙帝的陵寝方向。
深夜的雪越下越大,把拆房的狼藉盖了层温柔的白。赵谦坐在箭楼里,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咳嗽和啜泣。一个冻得说不出话的小兵,从怀里掏出团毛线,上面缠着半只没织完的袜子,针脚歪歪扭扭,线头还打着死结。"我娘... 总脚冷..." 小兵的嘴唇紫得发黑,气若游丝,"说织好... 开春寄... 寄回家..."
话没说完,头就歪了过去。赵谦接过那只袜子,毛线早就冻硬了,像根冰棒,他揣进怀里,想用体温焐软,却只觉得胸口像压着块烙铁。远处突然传来北元的歌声,粗野的调子唱着战利品的分配,说要把大同卫的女人分给勇士,把城墙拆了烧火。
赵谦摸出那封被体温焐软的密信,是李嵩亲笔写的,用的是防拆的水纹纸。"坚壁清野,困敌为上" 八个字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 原来 "坚壁" 的是百姓的房子,"清野" 的是士兵的命。他突然想起泰昌帝年间的旧闻,说元兴帝北征时,亲自给边军缝过棉衣,针脚比女人还细。
哭声还在继续,顺着风飘出十里地,惊飞了城墙根的寒鸦。雪地里的门板越堆越高,像座没有碑的坟。周昂突然站起来,拖着断腿往城下扔石头,边扔边骂:"李嵩!李谟!你们听着 —— 大同卫的骨头,比这门板硬!冻成冰碴子,也能扎破你们的喉咙!"
他的声音很快被风雪吞没,只有那哭声,在寂静的雪夜里,一下下撞着每个人的耳膜,直到天明。雪停时,朝阳把城头的冰壳照得通红,像染了血的镜子,映着那些抱着门板、揣着毛线的人影,在风中摇晃,像极了城墙上摇摇欲坠的旌旗。
第八日的雪是带着棱角来的。风裹着雪粒抽打在脸上,像被北元的骨箭刮过,生疼。赵谦摸着西墙的缺口,那里的沙土早被冻成硬壳,用枪杆捅上去,只留下个白印子。昨夜又冻毙了十七人,其中两个是自愿上城的百姓,怀里还揣着给士兵暖过的粗布巾。
"将军,粮仓见底了。" 小四抱着空麻袋跪在雪地里,麻袋角磨出的破洞漏出几粒冻成块的杂粮,"最后那点麸皮,今早给守城的兄弟煮了锅糊糊,现在... 现在连能烧的柴都快没了。"
赵谦看向城内,昨日还冒着炊烟的几处民房,此刻只剩残垣。有士兵正把拆剩的房梁往城头拖,梁上的漆皮冻得卷了边,露出里面被虫蛀的朽木。"拆文庙的门板。"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先拆偏殿的,留着主殿的... 给孔圣人留个念想。"
周昂猛地抬头,断腿在雪地里划出半道弧:"你疯了?文庙是永熙帝敕建的,当年元兴帝北征还在这儿祭拜过!拆了就是大不敬!"
"不敬?" 赵谦抓起块冰砣狠狠砸在城砖上,冰碴子溅了周昂一脸,"等城破了,北元的人会把孔圣人的牌位当柴烧!你现在跟我讲大不敬?" 他指着城下那片暗红的篝火,"看见没?也先昨晚杀了匹骆驼,就在城下烤着吃,香气飘了半座城 —— 咱们的士兵在啃马骨上的冰碴子!"
拆文庙的动静比拆民房时更静。负责拆门板的士兵都是本地人,小时候在文庙读过书的,此刻握着斧头的手直打颤。偏殿的门板上还留着永熙帝题的 "兴邦" 二字,被雪浸得发黑,斧头砍下去时,木屑混着冰渣子飞起来,像在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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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老秀才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抱着门板哭:"这是洪武年的松木,浸过桐油的,能挡百年风雪... 你们不能拆啊!" 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