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抚着胡须的手顿了顿,袍角下的手指却在发抖:"谢御史多虑了,这些粮是分三年支用的,还需晾晒、去杂,折算下来也剩不下多少。" 谢渊突然掀开最前一辆车的篷布,精米上的朱砂印记在雪光里泛着红:"这是内库特供的 ' 胭脂米 ',专给帝后膳用,守陵卫何时有这等福分?" 他指尖捻起一粒米,"去年大同卫的粮商说,李大人的侄子用这种米跟北元换了战马,一匹马换十石 —— 不知这些米,要换多少匹?" 李嵩脸色骤变,挥手让缇骑拔刀:"拿下这咆哮公堂的狂徒!"
岳峰在宫门前拦住銮驾时,积雪没到膝盖,他摘下头盔的瞬间,霜花从发间坠落,露出冻得发紫的耳朵:"陛下,臣不是要逼宫,是宣府卫万余士卒快撑不住了!昨日又冻毙七人,尸身都冻硬了,臣亲手埋的,他们临死前还望着南方叩首..." 銮驾内沉默片刻,传出萧桓疲惫的声音:"岳将军,内库之事,朕已命李嵩与谢渊共议,三日内必有结果。"
"陛下!" 岳峰膝行两步,雪灌进靴筒刺骨地冷,"他们议了三日,只议出 ' 边军耐冻 ' 四个字!李大人说 ' 士卒冻饿,是操练不足 ',王公公说 ' 边地苦寒,本就不是养人的地方 '—— 可那些士卒,是在替大吴守着雁门关啊!" 王瑾突然从銮驾侧钻出,尖声道:"大胆!敢编排首辅与内官,拖去诏狱!" 玄夜卫沈炼横身拦住,甲叶相撞发出脆响:"陛下,岳将军袖中藏着士卒的断指,说是 ' 请陛下看看边军的骨头 ',不如让他带您去司钥库 —— 那里的粮堆得比城墙还高,够边军吃五年。"
司钥库的大门被推开时,萧桓的龙靴陷进没踝的粮堆,精米从靴缝里钻进去,硌得他脚心发疼。王瑾脸色惨白如纸,手指着粮堆抖个不停:"陛下,这... 这是历年攒下的余粮,原是备着... 备着赈灾用的..." 谢渊突然从粮堆深处翻出个油布包,解开时露出本账册,纸页上 "李府支米五千石" 旁,竟有个极小的 "北" 字暗记:"陛下请看,这是永熙帝定下的暗记,凡支给北地私仓的粮,都要做此标记。"
萧桓接过账册,指尖触到墨迹未干的 "王公公支面三千斤",突然想起上月王瑾给他进献的 "江南细面",当时只觉味美,竟不知是从内库支的。谢渊在旁低声道:"永熙帝时,内库每年济边不少于五十万石,臣查得,德佑十一年至今,三年未发一粒,反倒是私支出去的粮,够宣府卫吃十年。"
岳峰突然跪倒,粮粒从他袖中滚落 —— 那是他从周铁蛋冻硬的手里抠出来的半把米,"陛下,这些粮,每一粒都该喂饱守边的士卒!他们在雪地里啃冻饼的时候,有人却用内库的精米喂马!" 萧桓望着如山的粮堆,又看向账册上密密麻麻的私支记录,突然将账册掼在王瑾脸上,声音因愤怒而发颤:"查!给朕彻查司钥库!从洪武年间的旧账查起!"
三日后,萧桓在暖阁召见谢渊,案上摆着拟好的圣旨。地龙烧得正旺,萧桓却亲手给谢渊倒了杯热茶:"谢爱卿,李嵩党羽遍布,司钥库的账册怕是烧了不少。" 谢渊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陛下放心,臣已让风宪司抄了镇刑司的档房,找到三本副本,上面记着李嵩与大同卫赵谦的粮米交易,还牵涉北元使者。"
萧桓望着窗外的雪:"朕罚李嵩俸一年,是暂安其心。他背后有襄王萧漓撑腰,动他,怕是要掀翻朝堂。" 谢渊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永熙帝的《驭下录》:"先帝说 ' 权臣如毒瘤,缓治则溃 ',臣请以风宪司名义,先查赵谦,再牵出李嵩,一步步来。" 萧桓指尖点着圣旨上 "司钥库由风宪司接管" 一句:"内库的钥匙,朕交给你了。别让朕像元兴帝那样,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岳峰捧着粮令离开宫门时,谢渊追上来递给他一包冻疮药,油纸包上还留着暖阁的余温:"这是太医院的方子,用鹿油调的,治冻疮最灵。宣府的雪大,让弟兄们每晚抹一点。" 岳峰接过药包,指腹触到里面整整齐齐的药锭,突然想起谢渊去年巡边时,自己给他看过营里士卒溃烂的冻疮,当时他只默默记在心里。
"谢大人," 岳峰望着司钥库方向,粮车辙痕在雪地里蜿蜒如带,"这内库的门,总算开了道缝。" 谢渊望着宫门 "承天" 二字上的积雪,忽然低声道:"昨日在暖阁,陛下说 ' 永熙帝当年为了济边,把自己的膳米都减了一半 '。" 他顿了顿,雪落在两人肩头,"路还长,但只要陛下心里有边军,总有走通的那天。" 远处传来司钥库搬粮的号子声,混着风雪翻过山脊,竟有几分像边军传唱的《保国歌》。
片尾
《大吴史?岳峰传》载:" 内库之争既定,帝深以内帑之弊为忧,夜阅永熙帝《边储策》达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