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泥上捻了捻,突然冷笑:"谢御史怎知不是岳峰故意刁难监军?张迁初至边地,欲整饬粮务,难免触动旧人利益。" 他扬手将信掷回,"再说这账册,风宪司既掌监察,为何早不查晚不查,偏等岳将军兵困之时才拿出?依老夫看,是谢御史与岳峰串通,借粮事攻讦镇刑司!"
"李嵩!" 谢渊气得浑身发抖,从袖中甩出雁门士兵的血书,"这是昨夜刚到的急报,士兵周小五饿毙于城头,死前在城砖上刻 ' 粮' 字!张迁扣下的不仅是粮,是人命!" 他转向萧桓,叩首时额头撞得金砖发响,"陛下,宣德三年祖制明载,监军不得干预粮草,张迁此举违逆祖制,李嵩包庇纵容,皆当严惩!"
李嵩的党羽、吏部尚书赵文华突然出列:"谢御史血口喷人!张迁乃陛下亲派,岂能因片言只语问罪?依臣看,是风宪司越权查核镇刑司事务,破坏中枢制衡!" 户部侍郎刘敬紧随其后:"雁门存粮本就不足,岳峰不善调度,反怪监军,实乃无能!"
朝堂顿时分成两派,争执声浪几乎掀翻殿顶。老臣们垂首不语,年轻御史欲言又止,唯有李德全在萧桓耳边低语:"陛下,谢渊与岳峰结党,恐对朝廷不利。"
萧桓突然拍案,龙椅扶手的雕纹被震得簌簌掉渣:"够了!" 他的目光扫过争吵的群臣,最终落在案上的《永熙祖训》上,那页 "监军互制" 的条目已被翻得起毛。"传旨,张迁调回镇刑司,杖四十,贬戍辽东!" 殿内瞬间安静,连烛火都似凝固了,"改派玄夜卫指挥使沈炼与风宪司御史林文共为监军 —— 以后边军监军,需两司制衡,文牍需两方会签,不得由一司独掌。"
谢渊刚要谢恩,萧桓却抬手止住:"岳峰仍领一万兵,粮饷由户部按月直拨,若冬防无虞,明年开春再议增兵。"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退朝。"
散朝时,谢渊与李嵩在丹陛擦肩而过,李嵩低声淬了句 "走着瞧",怨毒的眼神像冰锥扎过来。谢渊望着宫墙上盘旋的寒鸦,突然明白这场博弈没有赢家 —— 萧桓既要守住边关,又要防着忠臣拥兵,就像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步都踩着心惊。
岳峰在雁门接到改派监军的圣旨时,正与士兵们一起修补城墙。寒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他手里的夯土锤冻得发僵。沈炼带着风宪司的林文赶来,身后的粮车正在卸粮,麻袋上的 "宣府卫" 火漆完好无损,拆袋时滚落的麦粒还带着新麦的清香。"陛下终究是信你的。" 沈炼拍着他的肩,甲胄相撞的声音在关隘间回荡,震落了城砖上的残雪。
岳峰望着远处的漠北,周毅的半玉在怀里发烫,裂纹处仿佛还能摸到当年的血温。"不是信我," 他低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是信这万里江山。"
他转身登上城楼,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城墙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一道绵延的脊梁。远处的胡笳声隐约传来,带着北地的苍凉。他突然拔出刀,刀身在残阳里闪着冷光,像一道劈开迷雾的闪电。"传我将令,今夜饱餐,明日卯时练兵 ——" 他的声音在关隘间炸开,惊得城角的寒鸦扑棱棱飞起,"咱们守的不是谁的旨意,是身后的家国!"
士兵们的呐喊声漫过城墙,与风声、胡笳声交织在一起,在雁门关上空久久回荡。
片尾
《大吴史?兵志》载:" 德佑十三年冬,岳峰以万兵守雁门,也先犯边三次,皆败走。监军制度经谢渊奏请,改为 ' 风宪司掌监察、玄夜卫掌弹压 ',镇刑司不得干预,边将始得专事防务。
张迁以 ' 倒卖军粮 ' 罪下狱,供出李嵩指使事,帝虽未深究,然镇刑司权势渐衰。
岳峰在雁门筑 ' 忠魂祠 ',将阳曲卫死难者姓名刻于碑上,每逢祭日,必率将士哭祭,曰 ' 此监军所不能禁者 '。"
卷尾
《大吴史?论》曰:" 德佑十三年之增兵,见帝之深虑,亦见帝之犹疑。萧桓既知岳峰之忠,又不能去李嵩之党,故以 ' 增兵 ' 示恩,以 ' 监军 ' 设防,实乃权宜之计。
夫君臣相得,如鱼水也;君臣相疑,如冰火也。岳峰伏阙三日,雪夜叩宫,非为争兵,实为争信;萧桓许兵而设监军,非不信岳峰,实不信群臣。当是时,若谢渊不劾张迁之奸,沈炼不持制衡之策,则雁门之防危矣。
观历代边患,非独外敌之强,亦由内制之繁。监军之设,本为防弊,然寄权于奸佞,则成掣肘之具。故曰:防奸不在设官,在任人;任人不在多术,在诚心。萧桓之失,在诚心不足;其幸,在终能纳谏。此可为后世君臣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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