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在风宪司翻到《监军规制》时,指节气得发白。永熙朝定例的羊皮纸卷泛着黄,边角被虫蛀了几个洞,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监军需由风宪司与兵部共派,镇刑司不得干预,凡有违此例者,以谋逆论"。可眼前的圣旨却盖着 "大吴天子宝" 的印,硬生生在第三条添了 "镇刑司掌监军印信,监军对皇帝直接负责,风宪司不得稽察"。"这是违祖制!" 他将规制摔在案上,羊皮纸卷弹起的灰尘呛得他咳嗽,指腹抚过永熙帝的朱批 "监军者,辅将而非制将也",突然想起宣德三年的旧案 —— 镇刑司监军陈瑛诬陷蓟州卫指挥使 "通敌",致边军哗变,先帝用了三万人马才平定,那些血至今还在《罪己诏》的字里行间渗着。
属官递上刚抄的监军职权,墨迹还带着墨香:"谢大人您看,张迁可直接调阅军报,甚至能代将军签署调兵令。昨日他已去军器监,领了二十枚 ' 监军令箭 ',说 ' 遇急事不必禀将军,可径自调兵 '。" 谢渊突然想起岳峰雪夜叩宫时的背影,那道脊梁骨在风雪里弯成弓,像随时会被压断。他抓起笔,墨汁在纸上洇开个黑团,像枚未爆的雷:"备马,去宣府会馆 —— 岳将军不能就这么接了这道旨。"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打在风宪司的匾额上,像是在替永熙帝哭。
岳峰正在会馆收拾行装,周毅的半玉被他用红绸裹了三层,塞进贴身处。亲卫赵武捧着新军花名册进来,声音发颤:"将军,这一万兵... 多是京营的老弱,还有三百个是李嵩老家的团练,连弓都拉不开。" 岳峰接过册子,指尖划过 "年龄四十以上者占六成" 的批注,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也好,至少不会有人说我拥强兵。"
门被撞开时,谢渊带着风宪司的卷宗闯进来,袖口沾着雪:"你不能带张迁走!" 他摊开的卷宗里,是张迁在诏狱署的罪证 —— 曾诬陷三个边将 "通敌",皆处斩。"镇刑司的监军,名为监督,实为掣肘。" 谢渊的指腹按在 "军粮需监军画押方可发放" 的条款上,"他若故意刁难,士兵们就得饿着肚子打仗。"
岳峰望着窗外渐停的雪,檐角的冰棱折射出冷光:"那又能如何?陛下的圣旨已下。"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张纸,是昨夜拟的《分兵策》,"我打算将这万人分作三队,老弱守粮道,精壮随我驻雁门,张迁要监军,就让他守粮道 —— 他总不能在粮堆上罗织罪名。" 谢渊看着策书上的朱批,突然明白,岳峰早已把退路算好了。
张迁带着缇骑抵达宣府大营时,岳峰正在校场练兵。寒风里,那些老弱士兵哆哆嗦嗦地举着刀,张迁在高台上冷笑:"岳将军带这样的兵,也敢说守雁门?" 岳峰转身,甲胄上的雪沫簌簌落下:"张监军若有良策,不妨指教。" 张迁从袖中掏出份文书:"不敢。只是镇刑司令,每日需报三次军情,详述士兵言行 —— 这是今早的名单,有五十人被指 ' 私语怨怼 ',该如何处置?"
岳峰扫过名单,上面多是阳曲卫幸存的士兵。"他们在说阳曲卫的死难者。" 他声音平静,"张监军若要处置,先处置我 —— 是我让他们说的,要记住弟兄们是怎么死的。" 张迁没想到他如此强硬,手指在文书上掐出褶皱:"岳将军这是抗命?" 岳峰突然提高声音,让全场士兵都能听见:"我抗的是误国的命!若张监军只想拿弟兄们的血染红顶子,尽管来试!"
士兵们的呐喊震落了校场边的积雪,张迁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却只能攥紧文书退下 —— 他终于明白,这个在午门跪了三日的将军,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萧桓在御书房看着张迁的密报,上面写着 "岳峰骄横,不听节制"。他将密报推给李德全,指尖敲着案上的两份奏疏:一份是岳峰的《雁门布防图》,标注得密密麻麻;一份是谢渊的《监军弊端疏》,列举了镇刑司监军的十七条罪状。"你说,岳峰会不会反?" 他突然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李德全赶紧磕头:"陛下圣明,岳峰不过是仗着陛下宽容 —— 有张迁在,他翻不了天。" 萧桓却拿起永熙帝的《边策》,翻到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那页,墨迹已有些模糊。"当年元兴帝靖难,若不是建文帝处处掣肘,何至于失国?" 他望着窗外的雪,"可李嵩说的也对,边将权重,终是隐患..."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个解不开的结。
谢渊在朝堂上弹劾张迁时,双手举着粮道账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账簿被风宪司的朱笔勾得密密麻麻,每一页都标注着 "宣府粮车转大同卫" 的记录,墨迹旁还粘着粮商的手印。"镇刑司监军张迁,至雁门未满三月,将宣府存粮五千石转卖大同卫,每石加价三成,致使雁门守军日食一餐!" 他将账册 "啪" 地摔在李嵩面前,纸页间滑出张迁与大同卫指挥使的密信,信末盖着两方私印,"这就是李大人说的 ' 帮陛下分忧 '?信中写 ' 待岳峰兵疲,即奏请陛下易帅 ',敢问这也是分忧?"
李嵩俯身拾起密信,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