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奏疏抄好了。" 书吏捧着誊抄好的本子进来,宣纸的白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王显抬头时,正看见书吏握着笔的手在发抖 —— 那支紫毫笔是永兴年间的旧物,笔杆上刻着 "忠勤" 二字,还是当年老尚书赏给他的。"犹豫什么?" 王显的声音陡然变厉,震得烛火跳了跳,"周毅毕竟是永兴帝亲封的 ' 忠勇校尉 ',这般构陷......" 书吏的话没说完,就被王显猛地一拍桌子打断。
砚台里的墨汁溅出来,在 "户部印" 的拓片上晕成一团黑。"永兴朝的旧恩,早就作了古!" 王显抓起那页被墨污的纸,狠狠摔在地上,"你只消记住,这奏疏递上去,你就能从八品升七品,你娘的药钱,再也不用赊账!" 书吏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滴落在 "周毅" 二字上,像给这名字蒙了层黑纱。他终究还是低下头,在奏疏末尾添上自己的名字,笔画歪歪扭扭,像条在雪地里挣扎的蛇。
谢渊得知赵五死讯时,正在核查宁武关的粮饷记录。风宪司的案牍堆得比人高,其中永兴帝年间的《边镇粮运则例》载明:“边军月粮,正军一石,余丁五斗,遇雪灾加发三成。” 可德佑三十三年的记录上,宁武关的 “加发” 项始终空白。“王显说‘转运损耗’,可大同卫到宁武关不过三百里,何来三成损耗?” 他敲击着案上的《军卫册》,上面周毅的名字旁标着 “永兴二十年生,袭父职,累功至参将”,履历干净得像雪。
属官突然闯进来,递上一张从赵五尸身上寻得的残纸,上面 “十日” 二字依稀可辨。谢渊的指腹抚过纸页上的血痕,突然想起去年巡视边镇时,周毅指着关墙上的箭孔说:“这些窟窿都是北元的铁箭凿的,可弟兄们怕的不是箭,是冬天的粮 —— 冻饿比刀箭更杀人。” 他抓起残纸往文华殿跑,廊下的冰棱滴落的水,在脚边冻成小小的冰珠。
朝堂上的争论比关城的风雪更烈。王显捧着 “周毅违制杀马” 的奏疏,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据军器局档案,宁武关现存战马三百匹,皆为神武帝亲定的‘边军标配’,擅杀一匹便要杖四十。周毅竟杀至仅剩五十匹,分明是目无王法!”
谢渊甩出粮饷记录,纸页在穿堂风中哗哗作响:“陛下请看,宁武关额定守军一万,去年冬实发粮草仅七千石,不足七成。王侍郎扣下的三成,此刻正在内库 —— 风宪司已查到内库管事与户部库吏的交易记录!” 他突然指向殿外:“赵五的尸体还挂在烽燧上,密信被镇刑司截了,周毅的‘十日’,是宁武关的生死线啊!”
萧桓的手指在御案上划出深深的痕,案上并排放着两份文书:一份是周毅副将的泣血禀,说 “士兵嚼冰充饥”;另一份是李德全转呈的 “宁武关探报”,画着士兵围猎野马的 “盛况”。“内库那边……” 他刚开口,就被李嵩打断:“陛下,内库收支皆有账可查,岂能因谢渊一面之词受辱?况且周毅若真粮尽,为何不向大同卫求援?”
谢渊冷笑:“大同卫总兵是李大人的门生,上周周毅求援时,他回了八个字 ——‘无兵部勘合,不发’。” 萧桓望着窗外的雪,突然想起永熙帝教他看的《北境防务图》,宁武关被红笔圈着,注着 “畿辅咽喉,失则京师危”。他指尖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响。
宁武关的马肉终于见了底。周毅站在关楼,看着士兵们用冻裂的手搬起石头,堆在墙后当 “滚木”。一个十六岁的小兵抱着断弓哭泣,他的哥哥昨日冻死在箭垛后,怀里还揣着给母亲的家书。“将军,” 老兵张勇拄着断矛上前,“要不…… 咱们降了吧?北元说,只要打开城门,给口吃的……”
周毅拔刀劈在旁边的旗杆上,断裂的木片溅起冰屑:“岳都督把关城交我时,说这是大吴的北大门。咱们死了,门就破了 —— 往后江南的绸缎、京师的宫灯,都要被北元的马蹄踏碎!” 他将那半枚和璧碎玉塞进张勇手里:“若我战死,你带着弟兄们往下冲,能活一个是一个,告诉陛下,宁武关的兵,没一个孬种!”
此时的京师,谢渊被挡在文华殿外,风雪落满他的官帽。李德全从殿内走出,拂尘扫过他肩头的雪:“谢大人还是回吧,陛下已准了李大人的奏,请内库‘暂理边饷’,粮车三日后就发。” 谢渊盯着对方袖中露出的信纸角,突然明白 —— 那是周毅的密信,此刻正成了李嵩 “周毅通敌” 的 “证据”。
他转身往风宪司走,积雪在靴底发出咯吱的响。属官追上来:“大人,要不咱们联名上奏?” 谢渊摇头,从袖中掏出永兴帝赐的 “风宪印”:“联名没用,得找到王显扣粮的铁证。你去查内库隆冬时节的采买账,若有异常,立刻报我。”
三日后,北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