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别惊扰了圣驾。"
谢渊望着皇帝苍白的脸,突然明白 —— 不是陛下看不清,是不敢看清。这盘棋里,边军的命不如勋贵的笑,铁证的分量抵不过一句 "朝野安定"。
会勘的第三月,岳峰在刑部大牢见到了唯一的活证人 —— 户部主事李达。他因 "算错账" 被关在这里,头发已白了大半。"都督," 他抓住铁栏,指节泛白,"张尚书让我们做假账时,说 ' 边军离得远,死了也没人知 '。"
李达交出一本私记,上面详细记录着每月亏空的数目,甚至标着哪笔粮进了哪家勋贵的仓。"明日三法司最后一次会勘," 岳峰将私记藏进袖中,"你敢在堂上说这些吗?" 李达的嘴唇哆嗦着:"俺儿子在张尚书的私塾读书,俺......"
次日清晨,狱卒发现李达 "上吊自尽",私记不翼而飞。岳峰赶到时,只见死者的衣襟上绣着朵莲花 —— 那是镇刑司死囚的标记。他望着空荡荡的牢房,突然拔出佩刀劈开牢门:"今日就算闯宫,我也要把真相摆在陛下面前!"
谢渊拦住他,手里捧着风宪司的印信:"都督,我们还有最后一招。" 他将一份万民折塞进岳峰手里,上面按满了边关百姓的指印,"百姓联名请奏,愿以赋税担保彻查粮饷案。"
宫墙外的槐花开了,雪白的花瓣落在万民折上,像撒了层霜。
德佑三十二年六月十五,三法司的最后一次会勘设在午门。岳峰捧着万民折跪在烈日下,背后的 "血债血偿" 四个字被汗水浸得发红。刘章宣读勘合结果时,声音抖得不成样:"查... 查得边饷亏空系吏员计算失误,户部失察,罚俸三月。"
"这就是你们查了三月的结果?" 岳峰猛地站起,万民折在他手中哗哗作响,"证人死了三个,卷宗烧了两回,你们对得起阳和卫饿死的弟兄吗?" 张懋站在阴影里冷笑:"岳都督不服,可去御前告御状。"
谢渊突然指向人群中的一个身影:"那不是李达的儿子吗?" 众人望去,只见那孩子被个锦衣人拽着,手里举着张纸:"俺爹是畏罪自杀,与张尚书无关!" 孩子的声音还带着奶气,明显是被教好的。
萧桓的銮驾从午门经过,岳峰冲过去拦住马头,万民折被马蹄踩进泥里。"陛下!" 他趴在地上叩首,额头撞出血来,"再不管,边军就真的反了!" 銮驾停了片刻,里面传来萧桓疲惫的声音:"按三法司议的办吧。"
马蹄声远去,岳峰望着被踩烂的万民折,忽然觉得阳光烫得人睁不开眼。
会勘结束后第七日,岳峰被调回宁武关。谢渊在城门送别时,塞给他一卷新抄的账册:"风宪司的密档,总有一天用得上。" 他望着远处镇刑司的旗帜,"张懋给每个会勘官员都送了礼,陈义拒收,昨夜就 ' 病' 了。"
岳峰接过账册,指尖触到纸页上的泪痕 —— 那是谢渊抄录时滴下的。"告诉弟兄们," 他翻身上马,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粮饷的事,我记着呢。" 关城的号角突然响起,苍凉的声浪里,还带着阳和卫未散的硝烟味。
京师的雨下了整整三日,户部的粮仓却在悄悄运粮。张懋站在廊下,看着家丁将新到的米搬进地窖,李德全的亲信送来密信:"岳峰在边关整兵,需早做打算。" 他将信扔进火盆,火苗舔舐信纸的声响里,仿佛能听见边军的怒吼。
而在三法司的库房深处,刘章将一份真的勘合结果藏进砖缝。上面 "张懋贪墨边饷七万石" 的朱批,红得像血,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片尾
《大吴史?刑法志》续载:" 粮饷案会勘毕,岳峰返宁武关,谢渊迁风宪司郎中。张懋加太子少保,镇刑司获赏银万两。次年春,大同左卫士兵哗变,焚户部粮仓,萧桓命岳峰镇压,曰 ' 边军骄纵,需严惩 '。
德佑三十三年冬,陈义病逝,临终前将粮饷案真卷托人送宁武关。岳峰秘藏之,碑石记曰 ' 待天日昭昭 '。"
卷尾
《大吴史?论》曰:" 三法司会勘之败,非失于证据之缺,而失于权柄之倾。刑部畏镇刑司之威,大理寺惑勋贵之势,都察院惮天子之疑,三权互制而成三权皆废。
夫粮饷者,边军之命也;会勘者,国法之威也。当命与法皆为权所役,则官官相护如铜墙铁壁,百姓之诉、将士之血,皆成废纸。张懋之贪,非独其性之恶,实由制度之隙 —— 户部掌饷而无人能制,镇刑司掌狱而越俎代庖,天子握权而优柔寡断,此三者,乃亏空案之真凶也。
观此后边军哗变,皆源于此。当三法司的朱印盖不过镇刑司的令牌,当万民生死抵不过一句 ' 罚俸三月 ',大吴的律法,便成了勋贵掌中的玩物。而宁武关的碑石,与其说是等待天日,不如说是刻着一句谶语:国之将亡,必由内朽,非外敌能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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