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峰要夺京营" 的流言传遍军营,添油加醋,说得有鼻子有眼,这些拱卫京师、养尊处优的士兵,怎会信一个满身风霜、还背着 "通敌" 嫌疑的边将?
他勒转马头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赵奎偷偷给副将使了个眼色,那副将袖口露出半枚英国公府的玉佩,碧绿的颜色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扎眼。营内的刁斗声传来,一下下敲在心上,沉重而缓慢,像在数着宁武关剩下的时辰,每一声都让人心头发紧。
二月初九黎明,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宁武关内城的鼓声突然停了,那持续了数日的、鼓舞士气的鼓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岳峰站在京营辕门外,靴子早已冻在雪地里,听见玄夜卫快马带来的消息,那名缇骑翻身下马时几乎栽倒,声音带着哭腔:"周将军战死了,身中七箭,内城破了一半......"
岳峰猛地拔出佩刀,刀鞘 "哐当" 一声砸在赵奎面前的雪地上,积雪四溅:"今日我岳峰抗旨也要调兵!宁武关的弟兄们在流血,我们不能在这儿等死!"
就在此时,谢渊捧着明黄手诏奔来,跑得气喘吁吁,袍角沾满泥浆,诏书上的墨汁还带着体温,显然是刚写就:"陛下昨夜亲书!整整写了三遍,才满意!" 赵奎见了手诏上鲜红的玉玺印记,那印记盖得端端正正,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岳峰接过手诏,高高举起,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手诏上,金光耀眼,他转身对京营士兵喊道:"宁武关的弟兄在啃马革,你们的冬衣却在勋贵仓库里发霉!敢跟我去的,随我冲!为了边关的弟兄,为了大吴的河山!"
左哨营先动了,指挥使高举长枪,枪尖直指苍穹:"俺们是偏关旧部,跟着都督出生入死,信得过都督!跟他走!" 接着是右哨营,越来越多的士兵拔出刀,甲胄碰撞声震得积雪簌簌掉落,汇成一股洪流。赵奎瘫坐在雪地里,望着岳峰的背影,忽然明白 —— 他守住了勋贵的嘱托,却丢了军心,那些士兵的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
三日后,岳峰解宁武关之围的消息传到京师,快马进城门时,马蹄声惊动了整条街的百姓。谢渊在风宪司翻到新账册,上面用小楷密密麻麻记着赵奎给李嵩的谢礼:"京营观望三日,得银万两,分与各副将若干。" 他望着窗外的阳光,那阳光明明很暖,却照不透那些藏在朱门后的阴影,心里一阵发冷。
片尾
《大吴史?京营志》续载:" 岳峰终得京营兵,三日解宁武围。然赵奎仅以 ' 延误军机 ' 贬戍宣府,李嵩、张懋未受波及,依旧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京营将士私下议论 ' 宁守京师,不援边关 ',人心涣散,士气益衰。
德佑三十二年暮春,风宪司查得京营历年被截留粮饷达十万石,皆流入勋贵私库,账目清晰,证据确凿。谢渊固请彻查,萧桓以 ' 边事方平,不宜兴大狱 ' 为由搁置,只将京营调兵权收归兵部,五军都督府勘合自此形同虚设,成了一纸空文。"
卷尾
《大吴史?论》曰:" 京营观望,非赵奎一人之过也。勋贵假 ' 拱卫京师 ' 之名,行 ' 掣肘边军 ' 之实,将私利置于国家安危之上;赵奎恃 ' 无诏不调 ' 之律,成 ' 拥兵自重 ' 之私,罔顾边关将士生死;萧桓惑 ' 权臣干政 ' 之惧,失 ' 当机立断 ' 之明,优柔寡断,错失良机。
夫京营者,国之爪牙也。爪牙为私权所制,则边关之患必生;中枢为勋贵所扰,则将士之心必寒。岳峰虽得手诏,然三日之迟,足以丧千军之命,多少忠魂埋骨他乡;赵奎虽遭贬谪,而万两之贿,已显吏治之腐,贪腐之风难以遏制。
观此役,非北元之强难敌,实内患之烈难除。京营辕门的积雪终会消融,檐角的冰棱也会化作春水,但将士心头的寒意,却因这场观望,结成像宁武关城墙般厚重的冰 —— 待下次烽烟再起,谁还肯为这迟疑的朝廷,举起冻裂的刀?谁还愿为这腐朽的朝堂,洒下滚烫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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