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吴史?边防志》载:"阳和卫城破之日,守将王忠身被七创,犹提刀倚门拒敌,力竭殉国。积年储粮千石、火药百桶尽入北元,卫中军民死者逾千。边报凡三发,均为通政司所滞,镇刑司以 ' 细作伪报 ' 为由扣压,逾月方达御前。时岳峰在宁武关整兵,三请驰援,然京营为勋贵所掣,逗留不发。史叹 ' 卫破非因敌骑之锐,实由中枢壅塞,章奏不行;边军孤立无援,粮械不继,致忠魂埋骨寒沙,边燧再燃 '。"
卫鼓哀沉动塞尘,千仓粮草入胡尘。
三封血报沉官驿,一骑烽烟隔紫宸。
守将横刀终殉国,援兵按辔久逡巡。
北风卷雪埋枯骨,谁记阳和战死臣。
阳和卫的探马跌跌撞撞冲进宁武关时,坐骑前腿突然跪地,将他狠狠甩在雪地里。甲胄上的冰碴噼里啪啦往下掉,混着背上渗出的血,在雪地上洇出暗红的斑。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冻裂的嘴唇哆嗦着,咳出的血沫刚到唇边就冻成了暗红的冰粒:"北元三万骑... 围了卫城!" 指节抠进冻土,"王将军让俺带信,说城楼西北角塌了丈余,敌兵正从缺口涌,求都督... 速发援兵!" 话未说完,便一头栽倒,怀里的信笺滑出来,被马蹄踩上半个鞋印。
岳峰俯身拾起信笺,桑皮纸已被血水浸得发涨,"粮草" 二字被晕成紫黑的团,边缘还粘着几根断裂的箭羽。他指尖抚过纸上模糊的火漆印 —— 那是阳和卫独有的 "镇北" 纹,此刻却像道淌血的伤口。"阳和卫储粮千石,本是防备开春战事的根基," 他忽然攥紧信纸,纸页在掌心揉出褶皱,"北元这是要掐断大同左卫的咽喉。" 帐外的风卷着雪撞在帆布上,发出鼓面般的闷响,像在应和他胸腔里的震动。
"周诚!" 岳峰转身时,披风扫过案上的兵符,铜符相撞发出清越的响。副将周诚应声掀帘而入,甲胄上还带着操练的汗气,混着雪化成的水往下滴。"你带五千人走鹰愁涧," 岳峰指着沙盘上的浅沟,那里用朱笔标着细小的箭头,"沿冰封的溪谷绕到卫城西侧,那里的城墙有处旧伤,是永乐年间修的,砖缝里的糯米灰早冻酥了。" 他抓起两支刻着 "阳和卫" 火漆的箭,一支塞给周诚,"三更出发,见城头火起为号,从缺口往里冲。"
周诚摸着箭杆上的冻霜,冰碴子硌得指头疼。帐外士兵正往箭囊里塞箭簇,每支箭杆都缠着三圈麻线 —— 那是防雪冻的法子,却挡不住指尖的颤。"都督," 他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帐角堆着的干粮袋,"京营的粮车还在居庸关磨蹭,弟兄们每人只带了三日的炒米,里头还掺着过半的沙砾。" 岳峰望着远处的烽火台,那里的狼烟被风雪撕得粉碎,却比往日更浓:"先救人。粮的事... 我让人去大同卫调,就算抢,也得抢出三日的口粮。" 说罢将剩下的箭狠狠插在沙盘中央,箭羽震颤不止。
卫城东门的鼓声已敲得嘶哑,牛皮鼓面裂了道三寸长的口子,鼓手的手腕冻得发紫,每抡一槌都像要脱臼。王忠拄着断矛倚在城楼垛口,左臂的伤口被冻住又挣裂,血渍在甲胄上结成暗红的冰壳,顺着甲片的缝隙往下淌。他低头望去,北元骑兵像翻涌的黑潮,铁蹄踏在结冰的护城河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冰层下的水汩汩冒上来,转眼又冻成新的冰碴。
"将军!箭没了!" 个十六岁的小兵举着空箭壶哭喊,壶底还沾着半截羽毛。话音未落,一支流矢从斜刺里飞来,穿透他的咽喉,鲜血喷在城楼的匾额上,"阳和卫" 三个金字顿时添了道红痕。小兵的尸体顺着城墙滑下去,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被后续涌上的敌兵马蹄踏碎。
王忠解开腰间的令牌,塞进贴身棉袍 —— 那是元兴帝赐给王家的 "忠勇" 牌,铜质的牌面被体温焐得温热,边缘的云纹却已被岁月磨平。他忽然嘶吼着挥矛刺向攀城的敌兵,矛尖穿透皮甲的瞬间,后背猛地一麻,三支箭羽从胸前穿出,带着滚烫的血。"把粮草库烧了!"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断矛掷向西南角,那里堆着千石粮草,"不能让狗贼得一粒米!"
火起时,粮草库的横梁带着火星砸下来,将半个卫城映得通红。北元骑兵踩着同伴的尸体涌入,马刀劈在冻硬的木门上,发出刺耳的裂响。守兵们拔出短刀与敌巷战,刀刃碰撞声、骨裂声、惨叫声混着风雪的呼啸,成了阳和卫最后的绝响。一个满脸煤灰的火头军抱着柴草往粮堆里扑,被敌兵的弯刀削掉半边肩膀,仍拖着燃火的身体滚进谷仓,火舌瞬间舔上梁木。
王忠被围在街角,断矛插进最后一名敌兵的胸膛,自己也被三把弯刀同时砍中。他望着南来的方向,那里本该有援军的影子 —— 按路程,岳峰的骑兵此刻该到了。雪花落在他逐渐失去温度的脸上,融化成水,像滴迟来的泪。远处的烽火台突然塌了,黑烟裹着火星升起来,在风雪中散成碎末,再也没人会看见这求救的信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几日后,阳和卫陷落的消息顺着驿道往南爬,像条带血的蛇。第一封边报送到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