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卫左卫营士兵因粮荒哗变。时北元刚退,边军戍守未歇,而冬粮逾期月余未发,仓廪仅存陈粮三百石,守兵日食半饼,掺以树皮充饥,冻饿死者日增,旬日之内积尸二十余具。
千户赵勇率亲卫巡营时,士兵围营门哭诉求粮,混乱中勇为乱兵所持木棍击伤左臂,营门被围三日,军械库险些遭劫。风宪司缇骑勘得,此次粮荒非关转运迟滞,实因山西布政使李彬截留冬粮五千石,以‘折色银’名义转售英国公府采买,每石加价三成,获利银一千五百两入私库。
卫指挥周瑞曾连发三封急报,称‘士兵将乱,请速发粮’,皆被李彬以‘边军虚报’压搁,瑞恐获罪,竟匿报不奏,终致营中哗变。史载‘此变非独士兵乏食之故,实因藩司与勋贵相勾连,盗边军救命粮;将官畏罪匿报,纵乱端滋长。哗变虽平,然边军士气大挫,怨声载道,北元闻之,复窥大同卫,边备益危’。”
北风卷甲冷如铁,灶底无薪甑生尘。
三日无粮兵怨起,一营哗变血痕新。
将官只报边尘静,朱门犹藏扣饷银。
不是健儿轻反乱,谁怜冻死戍边人?
十一月十二,大同卫左卫营的寒风裹着雪粒如刀割般抽打在士兵脸上,冻裂的皮肤渗出血珠,在寒风中瞬间凝成冰碴。伙房的烟囱已三日未冒炊烟,最后半袋发霉的杂粮昨夜分光后,三十名士兵蜷缩在营房角落冻饿而毙,僵硬的手指保持着抓雪塞嘴的姿势,嘴角还凝着未化的冰粒。
“要粮!要活命!” 不知是谁在营房深处喊了一声,嘶哑的嗓音像火星点燃了积压的怒火。数百名士兵撞开冻得发脆的木栅栏,举着生锈的刀枪涌向营门,冻硬的靴底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喊声在空荡的营区回荡:“我们不做饿死鬼!”
前排的士兵举着空粮袋,布袋上 “大同卫冬粮” 的朱砂字样被风雪磨得斑驳,露出里面的破棉絮。一个满脸冻疮的小兵将冻成硬块的饼屑狠狠掷在地上,饼屑碎成粉末:“秋粮被截,冬粮不到,指挥大人却在暖阁喝烧酒,这日子没法过了!”
千户赵勇披甲冲出营房,甲胄接缝处的冰碴簌簌掉落,他拔剑出鞘,寒气顺着剑刃蔓延:“都不许乱!卫指挥已发文书,冬粮明日就到!” 可回应他的是士兵们愤怒的嘶吼,空粮袋如雪花般掷来,砸在他的甲胄上发出闷响。
“明日?我们等了十日!” 一个断了小指的老兵嘶吼着上前,他的军靴前掌磨穿,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昨日见指挥大人的亲卫拉着粮车往府里去,我们却要吃雪充饥!” 乱兵如潮水般涌来,赵勇试图阻拦,被推搡着踉跄倒地,腰间佩刀被夺走,左臂被刀鞘砸得青肿,渗出血迹。
他挣扎着爬起,望着士兵们凹陷的脸颊和绝望的眼神,忽然收剑入鞘 —— 自十月秋粮被布政使司截留,冬粮又逾期未到,他已连续三日只喝稀粥,连说话都带着气音。这些士兵里,有一半是他从大同卫带出来的旧部,此刻举着刀枪的手都在发抖,那不是哗变的凶戾,是绝境中的哀嚎。
与此同时,大同卫指挥周瑞的府邸暖阁里,银炭烧得正旺,火星噼啪跳上梁顶,映得满室红光。桌上摆着酱肘子、卤鸡爪,一壶烧酒烫得冒热气,周瑞正与英国公府管家推杯换盏,锦袍下摆沾着酒渍却浑然不觉。
“张公爷要的五千石冬粮已连夜装袋,” 周瑞给管家斟酒,酒液晃出细珠溅在桌面,“从卫城西北角的密道运出,那里只有两个老卒看守,绝无人知。” 他抚摸着腰间玉带,那是管家刚送来的谢礼,“卫里的粮荒,我已让文书房压着不报,京师绝不会知晓。”
管家把玩着羊脂玉扳指,指尖划过杯沿:“周指挥放心,公爷说了,开春就调你回山西布政使司任参政,这大同卫的苦差事,不做也罢。” 话音未落,亲卫跌撞闯入,甲胄上的雪水在暖阁地面积成水洼:“大人!左卫营哗变了!乱兵围了营门,千户赵勇被打伤!”
周瑞手中的酒杯 “哐当” 落地,酒液浸湿锦袍下摆,他盯着管家骤然收紧的眉头,忽然狠拍桌案:“慌什么!不过是些饿疯了的兵痞!” 他抓起朱笔写令箭,墨汁滴在纸上晕开,像极了营房外的血痕,“传我令,就说‘北元细作煽动乱兵’,派亲兵营持械弹压,抓三个带头的,营门斩立决!”
管家皱眉起身:“杀太多恐生民怨,不如先放些粮稳住……”“放粮?” 周瑞冷笑打断,指节叩着案上的粮册,“五千石都运给公爷了,哪还有粮?” 他望着窗外被风雪压弯的竹枝,眼中闪过狠戾,“只有死人不会喊饿,也不会把截粮的事捅出去。”
亲卫捧着令箭犹豫:“大人,那些都是同袍……” 周瑞猛地将令箭砸在他脸上:“贻误军机者斩!快去!” 亲卫慌忙退下,暖阁里只剩酒气与炭火味,周瑞重新斟酒,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 他知道,这杯酒下肚,营门外将血流成河,而这鲜血,终将顺着粮车的辙痕,流到英国公府的朱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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