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焕此时坐在真皮沙发里，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扫过四周红木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中外典籍，墙上悬挂的明代山水，还有办公桌上那盏黄铜台灯，灯罩上绘着精细的松鹤图案。
"抱歉，久等了。"
商易川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湿气。
他换下了昨晚舞会上的燕尾服，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条愈发锋利。
发梢似乎刚擦过，还微微泛着湿意。
楚星焕放下茶杯站起身："是我冒昧打扰，没提前告知就上门拜访。"
"无妨。"商易川走向办公桌，示意他坐下，"电话里说有事请教？"
阳光透过雨幕照进来，在两人之间的地毯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斑。
楚星焕从随身携带的牛皮纸袋中取出一叠文件："想请教商先生关于投资的事。我在欧洲有些积蓄，想在上海置办些产业，但对本地市场不太了解。"
商易川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起来。
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眉头微蹙时，眉心会出现一道浅浅的竖纹。
楚星焕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节分明，是一双既能签百万合同也能把玩古董怀表的手。
"你想投资航运？"商易川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只是考虑之一。"楚星焕微笑，"听说商氏航运最近在开辟南洋航线，想必前景不错。"
商易川将文件放在桌上，十指交叉："楚先生对商业也有研究？"
"略知一二。在欧洲时认识几位船东，听过些行业见闻。"
楚星焕的目光扫过书架上那排德文书籍，"没想到商先生也读歌德？"
商易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偶尔翻阅。你会德文？"
"在维也纳生活过几年。"楚星焕起身走向书架，手指轻轻划过书脊，"浮士德的原文比译本更有韵味，尤其是梅菲斯特的台词。"
他抽出一本书，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
阳光恰好照在书页上，显出上面用铅笔做的细小批注。那些字迹工整而有力，与商易川给人的印象如出一辙。
"人类的活动太容易懈怠，他们很快就爱上绝对的安闲；因此我要给他们一个伙伴，刺激他，像魔鬼一样不停地活动。"
楚星焕用标准的德语念出这段台词，然后抬眼看向商易川，"商先生认同这个观点吗？"
商易川靠在椅背上，目光深沉："看情况。有些东西值得等待，不需要魔鬼的刺激。"
"比如？"
"好酒，好书，"商易川停顿了一下，"还有好的音乐。"
楚星焕将书放回原处，心跳微微加速。
他走回沙发，从纸袋中取出另一份文件："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下个月领事馆有个慈善音乐会，希望我能表演一首新曲目。最近在创作，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将几张乐谱铺在茶几上。纸上密密麻麻的音符间夹杂着些德文批注，字迹优雅流畅。
商易川走过来，站在他身后俯身查看。
楚星焕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拂过自己发梢，带着淡淡的薄荷气息。
"这里，"商易川突然伸手，指尖点在某个小节上，"转调太突兀了。如果从D小调过渡到F大调，会自然些。"
楚星焕惊讶地转头，他们的脸几乎相贴："你懂作曲？"
"小时候学过几年钢琴。"商易川直起身，拉开些距离，"后来忙于家业，荒废了。"
楚星焕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商易川不只是个精明的商人，他的灵魂中还有艺术的痕迹。
"能弹给我听听吗？"他指了指角落里那架三角钢琴，"就这个小节，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商易川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钢琴。
他坐下，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片刻，然后落下。短短几个音符，却弹得精准而富有感情。
楚星焕站在他身旁，看着阳光透过雨滴在琴键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随着商易川手指的移动而跳跃。
"你说得对。"楚星焕轻声说，"这样顺耳多了。"
商易川收回手："只是个人见解。"
"很有价值的见解。"
楚星焕将乐谱整理好，却落下一张在钢琴凳旁，"多谢商先生指点。关于投资的事，我会再考虑清楚。"
雨势渐小，窗外的光线变得明亮了些。
商易川看了看怀表："留下用午餐吗？厨房准备了鲥鱼，刚从江里捞上来的。"
楚星焕摇头："不打扰了，下午还有个约会。"
他故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商易川的表情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周世琛？"
"不，是德国领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