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监刚走,侍从就来报,说栎阳城里传开了流言,说左庶长要把百姓都当成囚犯,用什伍的绳子捆起来,好送给西戎当奴隶。
“让他们传。”卫鞅正在磨剑,剑锋划过砺石,发出刺耳的声响,“传得越凶,越能看清谁在背后煽风。”
他磨完剑,将剑鞘往腰上一扣,径直往公子虔的府邸去。这位太子太傅的封地昨日刚被查出隐瞒三顷田,此刻怕是正恨得牙痒痒。
三、太傅府的对峙
公子虔的府邸静得可怕。仆役们都低着头,连走路都踮着脚,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卫鞅刚进正厅,就见案上的铜器碎了一地,一个家臣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青肿。
“左庶长大人倒是稀客。”公子虔背对着他,声音像淬了冰。他刚从封地回来,袍子上还沾着泥土,腰间的佩剑未解,显然是怒极了。
卫鞅没看地上的碎片,径直走到他面前:“太傅可知《编户令》?”
公子虔猛地转身,脸上的疤痕因愤怒而扭曲。他比卫鞅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怎么不知?五家为伍,十家为什,卫鞅你是想把秦国变成一座大狱!”
“是变成堡垒。”卫鞅毫不退让,直视着他的眼睛,“太傅封地的私田,若按什伍编排,何至于被小吏瞒报?”
这句话戳中了痛处。公子虔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佩剑“噌”地出鞘,剑锋离卫鞅的脖子不过寸许。“我乃公族,你一个魏人,也配查我的封地?”
“在秦法面前,没有公族,只有秦人。”卫鞅的声音依旧平稳,“太傅若杀了我,《编户令》照样推行。到时候,太子的太傅成了杀人犯,连坐的十家,恐怕要算上太子府。”
公子虔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剑锋在卫鞅颈间划开一道血痕。他看着卫鞅毫无惧色的脸,忽然想起三年前,这个人在朝堂上与甘龙争辩时,也是这般眼神——像渭水边的石头,硬得能硌碎牙齿。
“你……”公子虔猛地松开手,将剑扔在地上,“你等着!”
卫鞅理了理衣领,血珠顺着脖颈滑进衣襟,带来一阵温热。“三日内,太傅封地的户籍若不交上来,我亲自去取。”
他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想必是公子虔又砸了什么东西。雾气已经散了,阳光穿过门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四、渭水边的决断
第三日傍晚,景监抱着一堆竹简冲进卫鞅的府邸,额上全是汗。“大人,各县户籍都齐了,就差……”
“就差太傅府和甘家的封地?”卫鞅正在给孝公写信,笔尖没停。
“是。”景监擦了把汗,“甘平说甘龙病了,户籍册被锁在书房,拿不出来。公子虔那边更绝,说户籍册被老鼠啃了。”
卫鞅放下笔,墨汁在竹简上晕开一个黑点。窗外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已是酉时了。
“备车,去渭水边。”
渭水的晚霞红得像血。岸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县吏们跪在地上,一个个面如土灰。甘平也在其中,膝盖陷在泥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太傅病了”。
卫鞅站在河堤上,望着缓缓东流的河水。去年西戎入侵时,这里漂着无数尸体,如今却只有几个孩童在浅滩摸鱼。
“甘平,”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说甘龙病了?”
甘平浑身一颤,磕头如捣蒜:“是,是重病,起不来床。”
“那正好。”卫鞅从侍从手里拿过一卷竹简,“甘家封地的户籍,我替他编了。五家为伍,十家为什,共十二伍,八什——少了三家,想必是甘太傅藏起来的奴隶吧?”
他将竹简扔在甘平面前,“这三家的连坐什伍,就由甘府的家臣来当。明日若交不出人,甘家所有家臣,连坐。”
甘平的脸瞬间惨白如纸,瘫在泥里说不出话。
卫鞅又看向另一个方向:“公子虔的封地,户籍册被老鼠啃了?”
一个县吏战战兢兢地回话:“是,太傅说……”
“那就让老鼠来赔。”卫鞅拔出剑,指向公子虔封地的方向,“明日午时,若交不出户籍册,公子虔封地的什伍长,每人罚去修长城三个月——连坐。”
人群里响起一阵抽气声。谁都知道,修长城是九死一生的活计。
“至于你们,”卫鞅扫过跪在地上的县吏,“今日未按时交册,本该罚去戍边。但念在初犯,每人罚俸半年,即刻起,去各乡督查什伍编排。”
县吏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来。甘平却还瘫在泥里,望着卫鞅的背影,忽然放声大哭:“左庶长,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卫鞅没回头。晚霞渐渐褪去,渭水泛起冷光。他想起孝公昨日说的话:“秦国的病,得用猛药。”这药有多苦,他比谁都清楚。
五、晨雾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