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捏着的竹笺已经泛潮,是军器监刚递上来的火器清单,墨迹洇透了纸面——“现存佛郎机铳三百二十门,皆为永乐年间旧制,十之三四已不能用”。
“啪”的一声,竹笺被按在案上,压住了摊开的《三国志》。
书页上“曹爽兄弟扈帝谒高平陵”一行字,被朱笔圈了三道,墨痕深得像是要刻进纸里去。朱祁钰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忽然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蹭过眼角的酸涩——他已经对着这卷书坐了两个时辰,窗外的海棠树影在窗纸上晃,像极了史书里写的“洛阳城头乱影幢幢”。
“小禄子。”他头也没抬,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慌忙挑帘进来,见皇上指着案上的书,忙低眉顺眼地应:“主子是要添灯油?”
“不是。”朱祁钰的指尖点在“司马懿称病”四个字上,“你说,这人要是装病装得久了,是不是连自己都忘了本来没病?”
小禄子愣了愣,他是个没读过书的,只知道皇上这几日总对着这本旧书出神,有时会突然笑,有时又会盯着一处发呆,吓得人不敢出声。此刻见问,只能含糊着应:“奴才笨,只知道龙体要紧,装病哪有真病熬人。”
朱祁钰倒笑了,笑声在空荡的暖阁里打了个转,显得格外寂寥。“是啊,熬人。”他重新看向书页,眼前却浮现出徐有贞第一次兵变前的模样——那老狐狸也是这样,天天托病不上朝,府里却夜夜灯火通明,直到兵临宫墙,他才知道对方早已串通了禁军统领。
“曹爽……”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顺着“爽信桓范言,欲奔许昌”的字句划过。史书写曹爽当时握着皇帝的车驾,手里有天下兵权的调令,桓范劝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洛阳可复得”,可这草包竟对着司马懿派来的使者哭:“我只要还能做个富家翁就够了。”
“蠢东西。”
朱祁钰忍不住骂了句,声音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火气。他想起自己刚登基那年,也先的铁骑围了京城,满朝文武都劝他“暂避锋芒,南迁南京”,那时他也是握着调兵的虎符,却差点被“安稳”两个字说动。若不是于谦揣着兵符跪在太和殿前,红着眼喊“陛下一走,大明就真的完了”,他如今怕是也成了史书里“弃城而逃”的笑柄。
烛芯爆出个火星,溅在书页上,烫出个小小的焦痕。朱祁钰慌忙用袖口去擦,却把那处记载“司马懿闭城门,据武库”的字迹擦得更模糊了。他盯着那处焦痕,忽然想起爷爷朱棣夺位时的旧事——当年靖难之役,爷爷带兵打到南京城下,头一件事不是攻皇宫,是先占了武库。等朱允炆的旧臣们反应过来,宫里的刀枪弓箭早就空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燕军踏破城门。
“武库……”他喃喃自语,忽然起身往墙边的架子走。那里摆着几样兵器,有父亲朱瞻基用过的弓,有他自己少年时练的剑,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火铳,是土木堡之变后从瓦剌人手里缴获的。他拿起那把火铳,枪管冰凉,枪口的锈迹像块疤,触得人指尖发麻。
“当年曹爽要是握着这样的东西,”他掂了掂火铳的重量,“会不会不敢那么痛快地交兵权?”
小禄子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他记得这把铳是皇上特意留下的,说要“见物思耻”。那年土木堡,明军的火器比瓦剌人的弓箭先进,却因为指挥混乱,成了对方的战利品。皇上登基后,好几次对着这把铳发呆,有时会突然问“军器监今年造了多少新铳”。
朱祁钰把火铳放回架子,转身时带起的风,吹得案上的《三国志》又翻了页。这次停在“洛水浮桥”那一段,写司马懿站在桥上,对着曹爽的使者指天发誓:“吾只想清君侧,绝无他意,可指洛水为誓。”
“誓?”他冷笑一声,走到案前,拿起朱笔在“誓”字上重重画了个叉。“帝王的誓,从来都是给活人听的。”他想起孙太后说过,爷爷当年围南京时,也对城上的守军喊“降者免死”,可破城那日,凡是朱允炆的旧臣,哪个不是提着脑袋过日子?方孝孺的十族血流成河,那“免死”的话,早被风吹得没影了。
就像徐有贞。第一次兵变失败后,他跪在太和殿的金砖上,额头磕得见血,说“臣一时糊涂,求陛下给条活路”。他念着“稳定为重”,没杀他,只贬去了云南。可结果呢?这人跑到漠北,勾连了瓦剌的残部,愣是又闹出一场叛乱。
“所谓安稳,不过是暂时尚未爆发的乱子。”朱祁钰的指尖在“司马懿诛爽三族”的字句上顿住,那里的墨迹像是浸了血,看得人眼晕。史书写,曹爽交了兵权后,以为能回府做富家翁,结果没出三天,司马懿的兵就围了他的府邸,从井里拖出了私藏的龙袍。那时的曹爽,会不会想起桓范劝他奔许昌时的话?会不会后悔自己信了那“洛水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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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外忽然起了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叹气。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