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镇的炊烟在暮色里连成一片,像条乳白的带子缠在山坳里。
也平牵着苏和的手走进镇口时,卖糖葫芦的老汉正收摊,竹签上的红果子在灯笼下闪着光,倒让他想起阿娅小时候偷摘沙棘果的样子——那时她才到他腰际,攥着满手通红的果子跑过来,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滴,说要给父汗泡酒喝。
“先找家客栈歇脚。”也平停在一家挂着“迎客来”幌子的店门前,抬头看了看二楼的窗户,“阿娅和琪亚娜姐姐一样,经不起折腾。”
苏和往店里瞅了瞅,见掌柜正用抹布擦着柜台,便点了点头:“我去问有没有上房,你先带她们进来。”
也平转身去扶阿依娜,却见阿娅正望着路边货郎担上的花布出神。那布是水红色的,上面绣着缠枝莲,风一吹,布角扫过她的手背,她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脸上飞起两朵红晕。
“喜欢?”也平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想起阿娅今年已经十六了。肯特山下的医婆给她治下体的伤时说过,那处的疤是长好了,可子宫里的寒症,得靠温养,急不来。
阿娅摇摇头,往他身后躲了躲:“不喜欢,太艳了。”
也平却笑了,从怀里摸出几枚碎银子递给货郎:“把那匹红布包起来。”他转头看阿娅,见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便揉了揉她的头发,“等你身子好利索了,让苏和给你做件新衣裳,像汉人姑娘那样,绣上你喜欢的沙棘花。”
阿娅的脸更红了,攥着他的袖子小声说:“我才不要穿汉人的衣裳。”可嘴角却翘得老高,眼里的光比货郎担上的灯笼还亮。
进了客栈,苏和已经订好了两间上房。阿依娜扶着阿娅先上楼,也平拎着包袱跟在后面,听见阿娅在楼梯上轻声问:“二姐,你说北京的太医,会不会比肯特山下的医婆?”
“肯定厉害。”
阿依娜的声音带着笑意,“皇上家的大夫,连龙胎都能保住,还治不好咱们阿娅?”
也平站在楼梯口,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那点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转头见苏和正往桌上摆刚买的点心,便走过去坐下,拿起块芙蓉糕递给他:“尝尝,看比草原的奶糕甜不甜。”
苏和咬了一小口,眉头皱了皱:“太腻了,还是沙棘干好。”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掏出个油纸包,“老大夫给的艾草,我去厨房借个陶罐,给阿娅煎上。”
也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忽然觉得这客栈的烛火格外暖。
他想起小时候在肯特山,父汗也是这样,总把最好的肉干留给阿妈,自己啃着硬邦邦的麦饼。那时他不懂,只觉得父汗偏心,直到后来在青柴沟看见苏和把唯一的窝窝头塞给阿娅,才忽然明白——男人的疼惜,从来都藏在不起眼的地方。
“在想什么?”阿依娜不知何时下了楼,手里捧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刚温好的米酒。她把碗往也平面前推了推,“喝点暖暖身子,怀柔的夜里比山里凉。”
也平端起碗喝了口,米酒的甜混着点酸,像极了沙棘酿的酒。“在想父汗。”他说,视线落在窗外的灯笼上,“想他要是还在,见了阿禾,会不会喜欢。”
阿依娜笑了,拿起块点心掰碎了喂给桌下的老马——他们把马牵进了客栈后院,怕夜里被偷。“你父汗啊,见了苏和这样的好孩子,指定要拉着喝三碗酒。”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也平脸上,忽然叹了口气,“也平你小子,是真长大了。”
也平愣了愣:“咋突然说这个?”
“刚才在山口,你说要让皇上还阿娅的债,说要带我们回瓦剌拢部落。”阿依娜的手指在碗沿划着圈,“那语气,那眼神,跟你父汗当年一模一样。”
她想起那年父汗得知她流产,红着眼圈拍着桌子说要踏平明朝边境的样子;想起父汗临终前拉着也平的手,说“草原的孩子,骨头得比沙棘枝还硬”的样子。时光好像绕了个圈,当年那个跟在父汗身后跑的小不点,如今也能挺直腰杆护着一家人了。
“我哪有父汗厉害。”也平挠了挠头,脸上有点热,“父汗能让所有部落都服他,我现在连瓦剌都没回去呢。”
“厉害不在眼下,在心里。”阿依娜往他碗里添了点酒,“你父汗常说,能扛事的男人,不是拳头硬,是心硬——再难的坎,心里不慌,脚下就稳。你今天背着阿娅说‘一定有办法’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心里的那根骨头,长硬了。”
也平没说话,只是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米酒的热流从喉咙淌到心里,暖得他眼眶有点发潮。他忽然想起父汗的葬礼,草原上的风刮得像刀子,大姐抱着他,阿依娜抱着阿娅,三个女人哭得直不起腰,是他攥着父汗留下的短刀,说“我是男人,我来护着你们”。那时他才十岁,话都说不利索,可此刻想起来,那股子执拗,倒和今天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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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也平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