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心中…那一点未熄的菩提光,诵一段《地藏本愿经》。”
他并未等静尘师太回应,木鱼槌已轻轻落下。
“笃…”
一声清越的木鱼声在禅房内荡开。紧接着,道衍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诵经声随之而起: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经文古老而庄严,字字句句讲述着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讲述着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宏愿。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能抚平躁动,涤荡血腥。
静尘师太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搭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起。她冷冷地看着道衍,看着他低垂的眼睑,看着他捻动佛珠的枯瘦手指。这经文,这木鱼声,在她听来,却如同最尖锐的讽刺。地狱?这北平城,这西直门的焦土,不就是他朱棣一手造就的人间地狱?而道衍,这个一手推动“天命”、点燃战火的妖僧,竟敢在此诵念《地藏经》?!
怒火在胸腔中翻涌!她几乎要厉声呵斥,将这扰她清净的妖僧赶出去!
然而,道衍的诵经声并未停止。他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力量:
“…我观是阎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是故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因果报应,纤毫受之…父子至亲,歧路各别,纵然相逢,无肯代受…”
“父子至亲,歧路各别…”
这八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静尘师太的心上!高炽病榻上苍白的脸,高煦倔强又委屈的眼神,高燧惊恐万状的哭嚎…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她斩断尘缘,遁入空门,自以为超脱。可这三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却依旧深陷在这由他们父亲一手掀起的血海旋涡之中!她…真的能割舍吗?她…真的能看着他们…走向未知的歧路吗?
一股混杂着尖锐痛楚与无边恐惧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道衍的诵经声陡然一转,变得无比宏大庄严,如同黄钟大吕,响彻整个禅房:
“…我今又蒙佛付嘱,至阿逸多成佛以来,六道众生,遣令度脱…唯愿世尊,不以后世恶业众生为虑!…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这振聋发聩的誓言,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静尘师太的灵魂深处!她猛地抬起头,冰封的眸子剧烈震颤!目光死死盯向佛龛上那尊低眉垂目的佛像!
佛像依旧慈悲。
可这慈悲,在道衍那宏大的誓言映衬下,在她心中翻涌的对孩子们的无边忧惧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我的孩子…他们…就在这地狱之中啊!】
【我…如何能成佛?!如何能…心安?!】
“噗——!”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气的闷哼从静尘师太喉间挤出!她猛地捂住心口,身体剧烈一晃!眼前阵阵发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轰然碎裂!一直强撑的、冰冷的禅定外壳,在这宏大誓愿与骨肉牵绊的双重冲击下,终于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
她再也无法维持跌坐的姿态,身体向前倾倒,一只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喉头腥甜翻涌,一缕殷红的血丝,顺着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角,缓缓蜿蜒而下,滴落在灰色的僧袍前襟上,晕开一点刺目的暗红。
道衍的诵经声戛然而止。
禅房内,死寂无声。
只有油灯的火苗,在佛像悲悯的注视下,疯狂地跳动,映照着静尘师太撑地颤抖的身影,和她僧袍上那点…如同菩提泣血般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