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纵心急,反应却也敏捷,刘岐点头:“自去岁起,各处对往来人丁的盘查更为仔细,守城的兵卒需要将远路者的来历意图每日记录成册,虽偶有遗漏,但数城之间相互对照,便不难判断你这位阿姊一行人未能离开江夏郡。”
同衙署打交道,正是刘岐的优势所在,他既这样断定,少微便不质疑,只余满心惊虑:青坞阿姊未出江夏郡,却至今无音信,究竟是遭遇了什么?
“我料想她应当尚在人世。”刘岐主动开口,客观叙述自己的判断:“据你此前描述,这位阿姊样貌俊秀,无论遭遇何方人等,只要不是结怨的死敌,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
貌美者无论男女,一概被视作财资,无论是赠予权贵还是贩卖为奴,皆可换取不菲好处。
虽听出刘岐的宽慰十分切实,少微眼底却霎时间冒出了泪。
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此刻这不受控制浮现的泪光里竟有一丝畏惧,刘岐一怔,赶忙道:“别急,我已让人在江夏一带仔细找寻。”
少微忍着泪,将自己的畏惧之处道出:“可阿姊纯善胆小,如受到侮辱欺凌,或是担心拖累他人,我怕她会自行寻了短见!”
刘岐摇头:“不会。”
少微眼眶中的泪水愈积愈多:“你又不知她!”
“我是不知她,但我知你。”刘岐道:“这世上若还有你这样的牵绊在,任谁也不会轻易放弃性命。”
这话听来并无许多道理,但少微隔着泪珠也能看到他眼中的笃定,不禁定声问:“当真?”
“当真。”刘岐抬起右手三指向天:“我对天起誓,绝无——”
他的话不待说完,少微伸手赶忙就将他的手打落,话也给他打落:“谁让你来起誓了!”
刘岐轻“嘶”一声,收回手去,露出一点笑,但下一刻,对上她泪眼,笑意却又隐去。
圆圆的眼珠里盈着圆圆的泪,那圆泪随时都有掉落之危,似鸿蒙中无意识飘逸的一团灵神元气,是混沌中绽现的最真挚纯亮的星,每一缕每一颗都是最宝贵的珍奇。
他为之触动,继而再度生出无尽羡慕向往,她却自觉狼狈,瞪着眼睛强忍着泪,终于出言直白地盘问他:“你一直看着我作甚?”
而他鬼使神差般问:“不能看吗?”
少微大恼,只觉被挑衅,但又承认此番得他相帮,不好做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只好压下怒气,化为双倍严肃:“不能!”
“好。”刘岐似接下这世上最不可违背的严令,就此转过头去。
少微赶紧双手并用将泪大把抹去,深深呼吸罢,将一切情绪压下,抬眼看刘岐,道:“多谢你帮我打探到这些重要消息。”
刘岐:“不必。我还未谢你五月五的提醒,否则我岂能将这场孝尽得如此尽善尽美。”
少微:“五月五你也替我出谋划策了,此事只当相抵。”
刘岐:“那还有祝执之事,你也帮我许多,以及——”
“好了。”少微忍不住打断他的越扯越多,强制道:“反正姬缙和阿姊之事我必要谢你。”
她不耐烦这样算来算去,刘岐心间生出得逞之意,他俨然很盼望着能与她难分彼此,若是能绞缠不清,那更是三生有幸。
心底深藏着贪婪不明的念,面上浮现一丝温煦无害的笑,他问她:“可以将头转回了吗?”
此人似乎在故意促狭刁顽,少微无言一瞬,才答:“……当然。”
刘岐将头转正,再看她,只见眼底星痕全消,已恢复如常,并对他道:“总之还要劳烦你的人多费心,此事就此说定。”
怕耽搁得太久使人怀疑,少微着急离开,话语便快起来,与刘岐匆匆说了些事,又听刘岐说了一些,最后她起身之际,道:“那你出城后多加小心。”
刘岐抬着头看她:“好,你在城中更要当心防范。如遇到无法应对的麻烦,尽量设法拖延,不要正面相抗,速传信于我,你我一同设法解决。”
少微与他郑重点头:“嗯,放心,我会见机行事。”
二人所结之盟,至眼下,已让彼此敢于放心将后背交付,但正面之敌仍要各自去迎,谁的处境也不比谁来得轻松安稳,谁也不能将谁的事悉数承担包揽,没有那样的道理,少微也不会认那样不讲道理的道理。
前路不定,唯有相互撑持,再各自拼力。纵万般艰险,看起来是一条死路,但谁也不会退却,或许正是因此才会同行。
“走了。”余晖从小窗映入,少微转身离开。
刘岐看她将竹帘打起,看她头也不回地将室门合上,听她的脚步声先是踏踏而行,再是噔噔下楼,而后一切声音淹没,于是他起身,走至窗边,推开小窗半扇。
片刻,见她抱着两件鲜亮漆器跨出店门,利索地登上马车,车轮碾着夕光而去。
脸庞没在昏暗中,少年只抬起右手,将其置于余晖下,那手掌修长匀称白皙,晚霞将手指边沿映出几分透明,手背上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