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如同被扣在一口烧红的巨釜之中。
烈日灼烤着朱雀御街的青石板,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
金水河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汗腥与脂粉的浊气,在州桥下缓慢蠕动。
蝉鸣聒噪如沸,撕扯着沉闷的空气。
然而,比这酷暑更令人窒息的,是紫宸殿内弥漫的、如同凝结油脂般的死寂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海腥味的躁动。
赵桓斜倚在蟠龙宝座之上,明黄常服的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一片深色。
他指尖烦躁地敲击着冰冷的螭首扶手,目光扫过丹陛之下。
阶下群臣鹄立如林,绯紫青绿各色官袍在闷热中黏腻地贴在身上,人人面色潮红,汗珠顺着鬓角滚落,却无人敢抬手擦拭。殿内唯有更漏滴答,声声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陛下!”鸿胪寺卿朱胜非手持玉笏,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倭国遣唐使…不!遣宋使平清盛…率使团三百人!乘巨舶十艘!已抵明州(宁波)!献…献金砂千斤!珊瑚树十株!珍珠百斛!倭刀千柄!并…并倭国国主亲笔国书!乞求…重开‘勘合贸易’!永结…甥舅之好!”
“倭国?”赵桓眉峰微挑,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与…不易察觉的玩味。
自唐末遣唐使断绝,倭国闭关锁国已近百年。
如今竟主动来朝?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鳞片,“平清盛…何许人也?”
“禀陛下!”枢密院副使张叔夜踏前一步,须发如银戟,声音沉凝如铁,“平清盛…倭国伊势平氏家主!其人…枭雄之姿!
近年以摄津国为根基,拥兵自重,剿灭源氏,威震关西!
此番遣使…恐非单纯朝贡!其国书…言辞谦卑,然贡礼之中…竟有倭国特制‘八幡大菩萨’金佛一尊!高逾丈许!
此…分明是僭越!试探我大宋…虚实!”
“试探?”赵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区区倭国…也配?”
他目光扫过阶下那些眼观鼻鼻观心的重臣,秦桧低眉顺目,万俟卨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笑,李纲眉头紧锁…各怀鬼胎!
这倭国使团…来得倒是时候!正好…给这潭死水…扔块石头!
“传旨!”赵桓声音陡然拔高,“着明州府…以亲王礼遇!迎倭国使团入京!
沿途…严加护卫!不得有失!
朕…倒要看看…这平清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六月十五,汴梁城西,金明池。
千顷碧波在烈日下蒸腾着氤氲水汽。
龙舟竞渡的彩旗尚未撤尽,此刻却被肃杀的禁军阵列取代。
池畔杨柳低垂,蝉鸣嘶哑。
池心巨大的“水殿”龙舟之上,旌旗招展,甲士林立。
赵桓端坐于船楼最高处的明黄华盖之下,两侧文武重臣肃立。
无数汴梁百姓被驱赶至岸边远处,踮脚引颈,如同被围观的猴戏。
“倭国…使臣平清盛…觐见大宋皇帝陛下——!”鸿胪寺赞礼官尖利的声音撕裂沉闷的空气!
鼓乐齐鸣!
一艘装饰着狰狞鬼面、悬挂“日之丸”白幡的倭国遣宋船缓缓靠拢龙舟。
船板放下,一队身着奇异服饰的倭人踏浪而来!为首者,年约四旬,身形矮壮敦实,却步伐沉稳如山!
他未着官服,只一身玄色“直垂”(武士礼服),外罩绣有平氏家纹“扬羽蝶”的墨色“羽织”,腰间斜挎一长一短两柄鲨鱼皮鞘倭刀!
正是平清盛!他面容方正,肤色黝黑如铁,浓眉下那双细长的眼眸开合间精光爆射,如同淬毒的针!
身后随行武士皆着“胴丸”皮甲,手持朱漆长弓或薙刀,眼神凶戾如鹰犬,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海腥与…血腥气!
平清盛踏上龙舟甲板,无视两侧禁军森然的刀戟,目光如电,直刺船楼最高处那抹明黄!
他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带着野性征服欲的弧度,随即深深躬身,以生硬的汉话高声道:“倭国…伊势守平清盛!奉我主鸟羽法皇之命!敬献…薄礼!恭祝大宋皇帝陛下…万寿无疆!大宋…江山永固!”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谦卑,却掩不住骨子里的桀骜与…挑衅!
贡礼被一一抬上甲板。
金砂耀眼!珊瑚如血!
珍珠堆叠如雪!
更有一尊通体鎏金、面目狰狞的“八幡大菩萨”坐像,在烈日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光芒!
倭国武士抬着贡品,脚步沉重,甲叶铿锵,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宋臣的心坎上!
“平使君…远来辛苦。”赵桓声音平淡,目光却如鹰隼般锁死平清盛,“赐座。”
平清盛谢恩落座,腰背挺直如标枪。
他目光扫过赵桓身侧那些或倨傲、或审视、或隐含敌意的宋臣,嘴角那丝弧度更深。
他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