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烟柳已凋尽,唯余枯枝如铁戟,刺向灰蒙蒙的天穹。
渭水裹挟着黄土高原的泥沙,在深秋的寒风中呜咽奔流。
镇西侯府“种帅堂”内,暖炉烧得通红,牛羊肉的膻香混杂着辛辣的秦椒气息,在梁柱间蒸腾弥漫。
种师道须发如银,一身半旧葛布袍,亲自执刀为陈太初片下一盘肥嫩的烤羊肋排。
油花滴落炭火,滋啦作响。
“鹏举在贺兰山下…打得好!”老帅声音洪亮,震得碗碟轻颤,“踏破灵州!生擒李乾顺!老夫在西军一辈子…也没打过这般痛快的灭国仗!”
他眼中精光爆射,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王爷此去逻些…更是翻手为云!废赞普!立都护!破农奴!此等功业…足可彪炳千秋!”
陈太初端起粗陶酒碗,琥珀色的西凤酒在碗中轻晃:“种帅谬赞。若无西军儿郎在秦凤路死守粮道,若无令郎彦崇星夜驰援萨迦…太初纵有三头六臂,也难在雪域翻出浪花。”
他仰头饮尽,火辣的酒液滚入喉管,“吐蕃初定,然青海湖以西,回鹘诸部虎视眈眈。西军…仍需种帅这定海神针坐镇!待来年春暖,枢密院新铸的‘破甲锥’连珠铳与‘铁鹞子’重甲…首批三千套,尽数拨付西军!”
种师道花白眉毛猛地一扬!破甲锥!铁鹞子甲!
此乃枢密院天工院耗费三年心血所铸之神兵!
传闻破甲锥五十步内可洞穿三层铁札甲!
铁鹞子甲更以辽东百炼钢片叠压铆接,轻便如锁子,坚固胜板甲!
他猛地一拍桌案:“好!王爷放心!有老夫一日!西陲…便是铁打的城墙!”
十月十五,出潼关,入河南道。
送亲队伍沿黄河东岸官道迤逦而行。
深秋的豫西平原,沃野千里,麦浪已收,裸露的褐色土地在萧瑟秋风中沉默延伸。
帝姬赵金印的銮驾却不再如西行时那般死寂沉重。朱红的车帘时常被一只纤白小手掀起,露出一张带着好奇与雀跃的俏脸。
“停车!停车!”清脆如银铃的呼喊又一次响起。
金顶銮驾缓缓停驻在道旁一片挂满红灯笼的柿林边。
赵金印裹着雪白的狐裘,跳下马车,如同挣脱樊笼的云雀,奔向那挂满枝头、如同无数小灯笼般鲜艳欲滴的柿子。
“陈哥哥!快看!这柿子…比宫里贡的还大还红!”
她踮起脚尖,试图去够最低垂的一枚,宽大的狐裘下摆扫过枯草,沾上点点泥星。
陈太初策马随行在侧,看着少女脸上久违的、毫无阴霾的笑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他微微颔首,示意侍卫上前采摘。
赵金印却摆摆手,自己小心翼翼地攀上田埂旁一架歪斜的木梯,亲手摘下两颗最饱满的柿子,捧在掌心,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她将一枚递给陈太初,自己捧着另一枚,也不嫌脏,用丝帕擦了擦,便小口咬下。
甘甜的汁水瞬间染红了唇角,她满足地眯起眼,发出一声小猫般的喟叹:“甜!真甜!比逻些那又腥又膻的牦牛奶…强百倍!”
路旁歇脚的农人商贩看得目瞪口呆。
有老农颤巍巍上前,将一筐新摘的脆枣捧到銮驾前:“贵人…尝尝俺家枣子?刚打下来的…甜着哩!”
赵金印眼睛一亮,竟亲自接过竹筐,抓起一把枣子塞给老农几个铜钱,又招呼侍卫分发给道旁眼巴巴望着的孩童。
孩子们欢呼雀跃,脏兮兮的小脸上绽开纯真的笑容。
赵金印看着,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仿佛这寻常的市井温情,比布达拉宫的金顶更让她开怀。
“帝姬殿下…真是菩萨心肠!” “瞧着…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游…” “嘘!莫乱说!那可是凤驾!” 路人的窃窃私语随风飘来。
陈太初沉默地看着。
他知道,这少女是在用近乎贪婪的方式,补偿着被囚禁深宫、险些葬身雪域的恐惧与委屈。
回京之后,等待她的或许是冷宫青灯,或许是流言蜚语。
此刻这短暂的、属于市井烟火的自由与欢愉…是她为自己争来的喘息。
“传令,”陈太初对身侧王烈低语,“行程…放缓。每日…不行过百里。凡帝姬欲驻足之处…皆允。”
他顿了顿,补充道,“护卫…再加一倍。暗哨放出十里。”
十月廿八,汴河码头。
浑浊的河水拍打着石砌堤岸,千帆竞渡,舳舻如云。
漕帮总舵巨大的“飞龙旗”在桅杆顶端猎猎招展。
陈太初独立于码头高处的望楼,玄色大氅在河风中鼓荡。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脚下这片喧嚣的、流淌着黄金与权力的水域。
码头东区,数十辆特制的、轮毂包裹熟铁、车壁铆接钢板的“铁鳞”重载马车正缓缓驶入货场。
车身上,醒目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