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Nine:青鸟不传云外信 红豆空悬故园秋(上)
书接上回!
东海王司马越的大军,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冲垮了洛阳城最后的抵抗。皇城的朱漆大门,在巨木的撞击下轰然洞开,象征着西晋王朝中枢的宫殿群落,在震天的喊杀声与冲天火光的映照下,瑟瑟发抖。又一个权臣的时代,在兵戈与血火中仓皇落幕。
诏狱深处,那间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行刑石室,此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墙壁上插着的火把,油脂即将燃尽,那些火苗微弱地跳跃着,将石崇跪伏在地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石壁上,如同一个被遗忘在时光夹缝中的幽灵。
外面世界的天翻地覆,似乎与这地底深渊毫无关联。喊杀声、哭嚎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沉闷而遥远地传来,更衬得这石室内的死寂令人窒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石崇依旧保持着被斩首的姿势。低垂着头,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枷锁的冰冷和身体的剧痛早已麻木。他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与刺骨的寒冷中漂浮。
绿珠坠楼时凄美的笑容,金钗化鸟时那璀璨夺目的白光,白鸟南飞时尾羽那道决绝的赤金流光……这些画面碎片般反复闪现,最后都归于怀中那具躯体冰冷的触感,和明月楼下那棵红豆树,无声飘落的殷红。
“魂兮归来……白鸟南飞……”苏蕙那低沉而笃定的话语,如同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点,在他几近熄灭的心湖里,激起一丝微澜。
她真的……回家了吗?以那种不可思议的方式?
这虚无缥缈的念头,却成了支撑他这具残躯,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支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如几个世纪。石室外幽深的甬道尽头,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整齐、沉重、带着金属甲叶摩擦的铿锵声,由远及近,坚定而迅捷,与之前孙秀亲兵溃逃时的混乱截然不同。
石室的铁门被“哐当”一声大力推开。刺眼的光线猛地涌入,驱散了室内的昏暗——那是士兵手中火把的光芒。数名身披东海王部曲鲜明铠甲的士兵,簇拥着一位身着玄色官袍、面容冷峻的官员,出现在门口。火光跳跃,照亮了官员胸前代表新朝权威的徽记。
冷峻的目光扫过空荡的石室,最后定格在跪伏在地、颈悬利刃的石崇身上。官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抬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奉东海王殿下钧令!逆贼孙秀及其党羽已伏诛!诏狱一干人等,即刻押出,听候发落!”
他的目光落在僵立在一旁、脸色早已惨白如纸的刀疤脸刽子手身上,“此人,一并拿下!”
士兵应声上前,动作利落地解除了刽子手的武装,将其粗暴地反剪双臂拖走。刀疤脸连挣扎呼号都不敢,浑身瘫软如泥。
两名士兵走向石崇。他们并未如之前孙秀手下那般粗暴推搡,只是沉默地架起他枯槁的手臂。沉重的死囚镣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当士兵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时,石崇的身体如同失去支撑的朽木,软软地向一侧倒去。多日的绝食、巨大的精神打击和身体的折磨,早已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士兵皱了皱眉,只得半拖半架着他,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经过那官员身边时,石崇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扫过官员胸前那陌生的徽记,随即又归于一片死寂的漠然。
新朝旧臣,于他而言,又有何分别?他的金谷园已毁,他的明月已坠,他的世界,在绿珠纵身一跃的那一刻,便已彻底终结。这具残躯,不过是等待最后尘埃落定的行尸走肉罢了。
他被拖出诏狱,拖上地面。刺目的天光,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以及建筑燃烧之后的焦糊味。耳边充斥着伤者的呻吟、士兵的呼喝、妇孺的哭泣,汇成一曲洛阳劫后的悲怆交响。
他被暂时关押在皇城角楼下一间临时充作牢房的偏殿里。这里关押着不少前朝的官员、贵族,个个面如死灰,惶惶不可终日。
石崇被丢在角落的草堆上,无人理会。他蜷缩着,如同受伤的野兽,对外界的一切声响充耳不闻,只是紧紧闭着眼睛,仿佛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偏殿沉重的木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没有士兵,只有一个纤细而熟悉的身影,逆着门外昏黄的光线,静静地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沾染了路途风尘的青布衣裙。
是苏蕙。
她穿过或麻木或惊疑的人群,径直走到石崇蜷缩的角落,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她的脸色比上次在诏狱相见时更加苍白憔悴,眼下的阴影浓重,眼神却依旧锐利而疲惫,带着一种勘破世事后的沉寂。
石崇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存在,眼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
苏蕙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