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乎只是一片普通夜市延伸的暗角,淹没在主街璀璨的灯光边缘。
但就在那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一排色彩格外鲜亮、样式异常古朴的衣服静静悬挂着。
大块浓郁的红、深邃的蓝、高贵的金……丝绸的料子在昏黄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内敛却绝对不容忽视的光泽,与周围廉价的塑料感服装摊格格不入。那线条,那图案,仿佛凝固了某个时代的魂魄。
夏弥像着了魔,拨开人群就往那灯光暧昧的一角钻过去。楚子航没有迟疑,紧随其后。
店门窄小,里面却别有一番洞天。空气微凉,染着淡淡的、属于真正丝织品的独特香气,还有古老木头散发出的幽幽气味。灯光柔和,照亮四面悬挂的衣裳。满目皆是古韵流溢,唐风雍容,宋韵婉约,明制端方……并非出租店里那种流水线的量产货色。
夏弥的目光在衣架上流连,指尖掠过光滑冰凉的丝绸、繁复精致的织锦,最终凝固在了一件悬挂在店铺最中央的衣裳上。
那是一套完整的大唐风格婚服。女装是极其浓烈的正红色,不是艳俗的亮红,而是一种沉淀了几百年的、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的朱砂之色。金色丝线在袖口、裙摆、领襟等处勾勒出层叠繁复的大朵牡丹、成双的凤凰,以及卷曲缠绕的祥云。衣襟边缘缀着一圈细密柔软的白狐绒,在灯光下茸毛清晰可见,平添华贵温润。长裙曳地,像凝固的红霞。
旁边的男装则是内敛的玄青色,沉稳如子夜。衣身只在领口、袖缘、腰封和下摆处,以同样粲然的金线绣着威武庄重的龙蟒纹饰,仿佛随时会破云而出。绣工精绝,龙鳞熠熠,云纹翻涌。整套男装透出一股刚毅与内敛并存的威仪。
一种无法言喻的召唤,穿透了千年时光,沉沉击中夏弥的心口。
店主是个瘦小的老太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起来脸上皱纹像盛开的菊花,眼神却异常通透,仿佛能看进人心里。
她看看眼波璀璨、几乎挪不开脚步的夏弥,又看看她身边那个气质如冷峭青峰般的年轻人,会心地笑了:“姑娘好眼光。这可不是寻常喜铺租的玩意儿,是正儿八经,照着宫里传下的法子,‘百工巧作’一针一线复原的嫁衣呢。料子、纹样、分量,都是顶顶真的。”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鲜艳如血的裙裾,“新娘子穿一次,留一辈子,值当呢!”
“我们只是……”楚子航习惯性地开口,那未尽的话语却在接触到夏弥眼中的光芒时消散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不是孩童看玩具的渴望,而是……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和发自心底的悸动。
“试一下嘛?”夏弥转过头,目光从嫁衣上挪开,落回楚子航脸上,眼里有期冀闪烁。
老太太早已麻利地将女装的裙子从架子上取下,递向夏弥:“试试?”她又看向楚子航,带着一种阅尽人情的笃定,“小伙子,你也穿上瞧瞧。般配得很,错不了的。”
店铺后面窄小的换衣间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轻响。当夏弥小心地穿起那件沉甸甸的红裙,当楚子航的手指整理好玄青色袍服的立领时,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和厚重的历史感同时包裹了他们。这不仅仅是衣服,像是一种无形的枷锁,将两个独立的灵魂陡然缠绕进同一幅古老的画卷。
老太太在一旁熟练地指点帮忙,拉正衣襟,收紧束带,又利落地为夏弥挽起一个唐朝式样的高髻,用一枚镶嵌珍珠的金簪固定住。最后,她拿来一顶镂雕云龙缠枝的小巧金冠,郑重地戴在夏弥梳好的发髻之上。
“啧啧啧,”老太太后退一步,浑浊的老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欣赏光芒,“真真儿是画里走出来的小娘子、小郎君!公主驸马也就这般模样了!今儿可算开了眼!”她不住地点头,言语间充满了发自内心的赞叹。
夏弥看着镜子。镜中少女眉眼如画,颊染薄红,头顶金冠,身披红霞,雍容得不可方物。那陌生而华美的剪影,让她心底泛起一阵奇异的酥麻。她侧过身,看向旁边的楚子航。
他站得笔直,玄青衣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那顶与他身份呼应的乌纱笼冠被老太太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遮住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完整的、线条锋锐的眉眼。金线绣成的云龙在他身上仿佛要腾空而起,凛凛威严自生。只是他薄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直线,透出主人对这身装束的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在。
夏弥看着镜子里的两人,恍惚间,似见盛唐宫阙深处,珠帘影动。那金红交织的华服,像一团灼灼的光晕,隔绝了外面那喧闹市井的烟火气,将他们包裹进一个静默而辉煌的小世界。指尖拂过袖口绣着的细密金线凤凰,那冰冷的、微微凸起的触感奇异而真实。心跳好像也被这沉重的丝绸和那久远时光的气息压得慢了一拍。
老太太还在喜滋滋地絮叨着这嫁衣的来历和珍贵。夏弥一个字也没听清,她慢慢转过身,面对着楚子航,抬起眼,很轻却很清晰地开口,用的是中文:“师兄,我就要这套。”
楚子航垂眸看着她。她的眼眸映着铺子里温黄的灯光和小小的金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