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脸上沾满灰尘,发丝凌乱,额角甚至被飞溅的碎石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渗出血丝。但这一切污迹和狼狈,都无法掩盖他此刻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没有退缩。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近乎悲悯的平静,以及一种穿透了所有疯狂与狰狞表象的了然。
仿佛夏弥那泣血的控诉和恐怖的形态,只是印证了他早已洞悉的某个核心。
“万年的孤独……”楚子航终于开口,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在飓风般的咆哮和骨翼拍打的噪音中清晰地穿透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磐石般的稳定力量,“不是只有你背负着这种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夏弥那狰狞的、布满泪痕的脸,扫过她巨大的骨翼,扫过她指向胸口的利爪,最后落回她那燃烧着混乱火焰的竖瞳深处。
“我的父亲,”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死在一个雨夜,死在我面前。死在一群……和你一样,被世人称为‘怪物’的东西手里。”他没有用“龙”这个词,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夏弥混乱的意识,“那时我握着他给我的刀,却连冲上去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看着,看着那辆迈巴赫,看着他……消失在雨幕里,像被黑暗吞掉的一粒尘埃。”
他微微停顿,狭小空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因这平静叙述下的巨大痛苦而凝固了。夏弥疯狂扇动的骨翼,竟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从那一天起,”楚子航继续说道,声音里多了一丝金属般的冷硬,“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两件事:找到真相,和复仇。”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剖开夏弥此刻所有的伪装和疯狂,“我活着,呼吸着,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为那个雨夜倒计时。我练习格斗,掌握武器,把自己变成一件人形的凶器,不是为了‘安全’,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撕开那片雨幕,把躲在后面的东西拖出来,碾碎!”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狠狠砸进这死寂的空气里。这不是控诉,而是陈述。一种比夏弥的疯狂咆哮更沉重、更冰冷的陈述。
“你说你的本能是吞噬和毁灭?”楚子航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近乎残酷的弧度,“我的本能,早在那个雨夜就被彻底改写了。它叫复仇。它比孤独更冰冷,比毁灭更执着。”
他微微前倾身体,跪姿依旧,却带着一种山岳倾轧般的压迫感,目光死死锁住夏弥那双因震惊而微微收缩的竖瞳:“所以,夏弥。”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不要用‘怪物’来恐吓我。”
“在我眼里,”他一字一顿,如同宣判,“我们,本就是同类。”
“背负着诅咒,行走在黑暗里,被宿命追赶的——同类。”
“同类”二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夏弥混乱的心防上。
她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竖瞳中燃烧的熔金火焰剧烈地晃动着,仿佛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滋滋的声响。那里面翻涌的疯狂、愤怒、绝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褪,被一种更深沉、更茫然、更难以言喻的震撼所取代。
同类?
这个站在人类顶点、流淌着屠龙之血的混血种,这个刚刚向她抛出祖传宝刀、捧出染血玫瑰的男人,说他们是……同类?
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她灵魂深处某个早已锈死的锁孔。千年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的尘埃,轰然炸开——
王座上相互依偎取暖的冰冷,漫长沉睡中蚀骨的孤寂,混迹于人类社会的疏离与疲惫,看着哥哥芬里厄永远像个孩童般懵懂的痛楚……那些被她深埋、被龙族的骄傲和生存本能死死压制的脆弱、渴望与无边的孤独,在这一刻,被楚子航那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和他口中那个冰冷刺骨的“雨夜”,硬生生地撕扯开来,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她巨大的、覆盖着鳞片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嗬嗬声。竖瞳中的熔金光芒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和……疲惫。一种支撑了无数岁月、此刻却骤然崩塌的疲惫。
笼罩着楚子航的狂暴阴影开始收缩。那对疯狂扇动、掀起腥风的巨大骨翼,如同失去了所有力量支撑,缓缓地、沉重地垂落下来,无力地拖曳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刮擦出沙沙的声响。她庞大的身躯似乎也矮了几分,不再具有那种迫人的威压,反而透出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同类?”夏弥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从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覆盖着鳞片、指端是尖锐利爪的手,又缓缓抬起,仿佛第一次如此陌生地审视着自己这恐怖的非人躯体。
楚子航没有动。他依旧单膝跪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