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把村西头两家宅基地的争执当回事,直到有人在半夜摸到对方猪圈,给十几头猪灌了农药,一村人才惊觉,那些被当作笑谈的鸡毛蒜皮,原是藏着刀锋的。
宅基地的纠纷是从那年春天开始的。村西头两家要翻盖新房,放线时,南边那家的地基往北挪了半尺。北边的人拿着卷尺量了三遍,尺子在泥地上拉出的红痕像道血印。他没吵,只是蹲在地基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祖辈传下的地契,泛黄的纸页上,毛笔字写的界碑位置还清晰可辨。
南边的人瞥了眼地契,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老黄历早该烧了。”说着就让瓦匠继续砌墙。
北边的人突然站起来,一拳砸在刚砌好的砖头上,砖缝里的水泥浆溅了两人一脸。那天的太阳很毒,晒得人头皮发麻,两家的男人在地基上扭打时,女人的哭喊声惊飞了树梢上的麻雀。
村干部来调解了三回。第一次带着皮尺量,量完说“差不多就行”;第二次拎着两瓶酒,劝“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第三次被两边推搡着赶出了工地,草帽都掉在泥里。
后来北边的人在自家院里挖了条排水沟,水流顺着地势往南淌,把南边新打的地基泡得发涨。南边的人见了,连夜在院墙边堆了半人高的土坡,雨水全灌进了北边的菜窖。
这样的拉锯持续了大半年。北边的孙子要娶媳妇,新媳妇听说宅基地的事,放话“不把地界划清就不进门”;南边的女儿要出嫁,嫁妆里有套新做的衣柜,却因为院子被占了半尺,衣柜愣是抬不进新房。
出事那天是腊月廿八,家家户户都在贴春联。南边的人看见北边的房檐往自家院里伸了三寸,踩着梯子就去锯房檐。
北边的人拎着斧头冲出来,两人从梯子上滚到地上,斧头在混乱中劈中了南边那人的大腿。血染红了新贴的红春联,也染红了雪地里未干的泥。
救护车来的时候,南边的人还攥着半截锯断的房檐木,嘴里念叨着“凭啥占我家地方”。
北边的人蹲在门槛上,看着被血浸透的雪地,突然把斧头扔进了井里,扑通一声闷响,惊得全村的狗都叫了起来。
如今那处宅基地还空着,两家都搬去了镇上,只有半截没砌完的墙立在那儿,像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
村东头的稻田,每年插秧时都要起风波。有户人家的田埂总往隔壁挪,第一年挪了两寸,第二年挪了半尺,第三年直接把界碑挖出来,埋到了隔壁的水渠边。隔壁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只会闷头干活,被占了地也只敢在夜里唉声叹气。
他媳妇忍不住,趁对方插秧时去理论,被对方的女人指着鼻子骂“生不出儿子还想多占地”。
这话戳了老实人的痛处,他媳妇确实生了三个女儿,在村里总被人戳脊梁骨。
那天傍晚,老实人扛着锄头去了自家稻田,对着被占的地界,一锄头一锄头地挖,直到挖出条两尺宽的沟,才坐在田埂上,看着沟里的泥水发呆。
对方见了,第二天就把沟填了,还往他的稻苗上撒了把除草剂。绿油油的稻苗三天就黄了,像被火烧过。
老实人蹲在田里,一根一根地捡着枯苗,眼泪砸在泥里,砸出一个个小坑。他没去找对方闹,只是从那天起,每天天不亮就去守着田埂,手里攥着根竹片,见有稻苗过界就劈断。
夏天闹蝗灾,老实人半夜起来打农药,看见对方的稻田里蝗虫更多,却故意不打药,任由蝗虫往他的田里飞。他气得往对方田里扔了块石头,正好砸在对方守夜的窝棚上。
对方的男人冲出来,两人在齐腰深的稻田里厮打,泥水溅得满脸都是,分不清谁是谁。
秋收时,老实人的稻子比往年少收了两担,他媳妇拿着空米缸去村头哭,说“一家子要饿死了”。
村里人看着不忍,凑了些米送过去,却没人敢提地界的事。对方见了,故意把晒干的稻子铺在两家地界上,扬场时,谷粒全飘进了老实人的地里。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山洪突然暴发,老实人看见对方的稻垛要被冲走,没顾上穿雨衣就冲过去,和对方一起把稻垛往高处挪。两人在洪水里摔了好几跤,彼此拉着的手,被稻茬划破了也没松开。
雨停时,天边露出道彩虹,对方突然说:“明天我把界碑挪回去。”
老实人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烤红薯,掰了一半递过去。
可裂痕已经刻在心里。第二年开春,老实人把田卖了,搬到了女儿家。对方在原来的界碑位置种了排杨树,如今树干已经有碗口粗,风吹过时,叶子哗哗响,像在说那些没说出口的抱歉。
村西头的寡妇,日子过得像檐下的蛛网,看似脆弱,却缠着无数看不见的线。她男人走得早,留下个儿子和三间瓦房,村里人没事就爱在背后嚼舌根,说她“守不住寡”,说她儿子“不是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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