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英深吸一口气,展开手中那卷以朱砂批注、墨迹犹新的《司隶新规》。
他的指尖拂过“监察不避贵戚”六个殷红如血的朱砂大字,半月前太学院论政厅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瞬间撞入脑海——
烛火摇曳,竹简堆积如山。争论声渐息,诸生目光闪烁,尽是明哲保身之意。
子墨解下腰间佩剑,“锵啷”一声,重重压在摊开的《盐铁论》竹简之上!剑穗的赤红流苏垂落,扫过简牍边缘,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如同祖父讲述战场死士冲锋时,铁蹄踏过枯骨的碎响!
“诸君若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
子墨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冰锥刺骨,
“此刻,便可离去。此门之外,自有富贵平安路。此门之内,唯有荆棘与烈火,与……一个可能的新天!”
那“沙沙”声,至今仍在南中英耳畔回响,是战鼓,是号角!
“禀大人!”
工坊总管张恒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疲惫的沙哑,打破了回忆。
他双手捧上一卷书简,那简牍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混合着松烟墨和新鲜木屑的气息。“新式契约版本,共五十份!幸不辱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那是司隶七郡经济特区改革的核心纲领,以及彻底撼动世家根基的《七郡公田契约》!
书简的质地略显粗糙,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木刺,但上面的字迹——清晰、方正、力道均匀,赫然是标准的汉隶!每一卷都一模一样,如同复刻!
这正是张恒在子墨点拨下,以墨家鬼斧神工之技,耗费无数日夜心血,以榫卯结构拼合木制活字,最终调试成功的活字印刷之术!开千古未有之先河!
子墨接过侍从呈上的书简,指尖拂过那微微凹陷的墨痕。
入手微凉,却仿佛有滚烫的力量从中涌出,直抵心扉。
他看到了张恒布满血丝的眼和那根因反复调试活字而磨破结痂的中指,心潮澎湃如东海潮生!
此简一出,知识垄断的高墙将轰然崩塌!政令将如臂使指,通达穷乡僻壤!改革之火,将以此为薪,燃遍司隶!
当五十份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契约书简分发至在场每一位官员手中时,死寂瞬间被打破!惊呼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沸水般炸开!
“天工!此乃天工开物!”
南中英捧简的手都在颤抖,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
“张总管此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政令通传,朝发夕至;圣贤典籍,可入寻常百姓家!此乃……文脉大兴之兆啊!”
“呜……呜呜……”
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恸哭骤然响起!众人愕然望去,只见长安令杜衡双手死死攥着那份公田契约,斑白的头颅深深埋下,肩膀剧烈地抽动。
浑浊的老泪大颗大颗砸落在简牍上,洇开了“以工代赈”条款的墨迹。
“去年!去年暴雨冲垮灞桥!”
杜衡猛地抬头,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如裂帛,字字泣血,
“两岸百姓隔绝,良田尽毁!下官!下官在未央宫外跪了三天三夜!求的只是一纸修缮批文!求的只是给灾民一口活命的粥饭!石沉大海!石沉大海啊!”
他布满青筋和老茧的手指,死死抠着简上
“公田下放”的字样,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嘶吼道:
“若有此术!若有此契!政令何愁不通!灾情何愁不救!百姓何愁无地可耕!长安……长安何愁不兴!司隶七郡,必将……焕然一新!”
这哭声,是一个沉沦底层十年的老吏,对煌煌天日终于降临的悲喜交加!
一炷香后。
班超踏前一步,玄甲碰撞发出沉闷的金铁低鸣。
魁梧的身躯如山岳横移,带着无形的压迫,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哗。庭院内落针可闻。
子墨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如同实质的寒冰扫过每一张脸。
那目光所及之处,京兆尹一系的官员无不低头垂目,脊背生寒。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主宰生杀的无上威严:
“诸位。司隶七郡建设经济特区之方略,及七郡公田下放契约,皆在尔等手中。”
他停顿了三息,这三息如同三年般漫长,沉重的压力让林枫额角的冷汗蜿蜒而下。
“若有建言,此刻道来。若言之成理,本王即刻采纳,增补入册。”
子墨的目光最终钉在林枫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
“若无异议,七日后,本王将召集司隶七郡郡守、县令,共商大计!此令,非议!必行!”
短暂的死寂后,林枫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猛地出列。
他脸上挤出最恭顺的笑容,腰弯得极低,声音却带着精心伪装的忧虑:
“司隶大人高瞻远瞩,下官叹服!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