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不是早就告诉你了……”
暮色四合时,沈清辞正临窗临摹《曹娥诔辞》。狼毫悬在洒金宣上方,一滴浓墨坠在"孝女"二字之间,晕开朵墨梅。她搁下笔,听着廊下渐急的脚步声,唇角勾起抹极淡的弧度。
"小姐!前院闹翻了!"丫鬟春桃掀帘而入,鬓边绒花歪在耳后,"新来的柳姨娘把太太赏的翡翠镯子摔了,说是您让她跪着抄《女诫》磨坏了手!"
沈清辞取过象牙柄梳慢慢绾发,乌发如瀑垂落腰际:"哦?她要寻死觅活了么?"
"可不是!"春桃跺脚,"正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说您仗着是正室就作践人,老爷脸都青了!"
铜镜里映出女子素白面容,眉眼间似有水雾流转,却偏偏带着股拒人千里的冷峭。沈清辞将缠枝金步摇插进发髻,声音清泠如碎冰:"告诉管家,把西跨院的门槛拆了。"
春桃愣住:"啊?"
"柳姨娘不是跪不住么?"她转身时金步摇轻颤,"没了门槛,往后见着谁都不必跪了。"
沈清辞嫁入将军府三年,这已是第三房姨娘。前两位一个吞金,一个被送家庙,皆是进府三月不到便销声匿迹。人人都说沈氏善妒,手段狠厉,唯有将军府的老人知道,这位少夫人从不出手伤人,却能让所有妄图争宠的女子不战而退。
此刻前院正乱作一团。柳姨娘穿着水红绫袄跪在青石板上,发髻散乱,腕间果然空着。李将军背着手站在台阶上,面色铁青。他年近不惑才娶得这位出身名门的沈氏女,原是想借沈家势力稳固军权,却不想娶回尊活菩萨,碰不得摸不得,连纳个妾室都要受她冷眼。
"清辞!"见正主款步而来,李将军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太过分了!"
沈清辞身着月白锦裙,裙摆扫过青石砖时漾起细微波纹。她没看地上哭哭啼啼的柳姨娘,径直走到将军面前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像庙里的泥塑:"夫君息怒。"
"息怒?"李将军指着地上的人,"你让她跪着抄书,磨坏了手不说,还摔了母亲给的镯子!"
"夫君有所不知。"沈清辞抬眸,眸光平静无波,"柳姨娘昨日打碎了我陪嫁的宋瓷笔洗,按家规当罚俸三月。是她自己说愿以抄书抵罚,我不过允了。"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柳姨娘腕间,"至于镯子......许是姨娘跪着抄书时,自己不小心磕坏了吧?"
柳姨娘哭声骤停,难以置信地抬头:"你胡说!明明是——"
"哦?"沈清辞微微歪头,鬓边步摇发出细碎声响,"那便是姨娘故意损毁婆母所赐之物了?按律,当杖责二十,发往庄子思过。"
这话如冰水浇头,柳姨娘瞬间面无人色。她原是想借摔镯子栽赃正室,却忘了这位主儿最擅长的便是拿规矩说话。将军府家规是沈清辞嫁过来时,沈家老爷子亲自拟定的,条条框框细致入微,连走路先迈哪只脚都有规定,她这点小伎俩在铁律面前根本不够看。
李将军也噎住了。沈家老爷子是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惹不起。这家规更是老爷子亲自送来的"护身符",他动沈清辞一根头发,明日就能收到十份弹劾奏折。
"你......"他指着沈清辞,气得说不出话。
沈清辞垂眸敛目,又恢复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夫君若是觉得妾身处置不当,大可修书一封请教祖父。只是......"她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听不见,"父亲上个月还问起夫君何时能给沈家诞个外孙呢。"
李将军脸色由青转白。他军功虽盛,却始终缺个稳固的靠山,沈家这棵大树他无论如何不能丢。若是因为个妾室闹得沈家不快,得不偿失。
"罢了罢了!"他终是挥了挥手,"都散了!柳姨娘禁足三日,思己过!"说罢拂袖而去,连正眼都没看柳姨娘。
沈清辞立在原地,看着将军决绝的背影,唇角那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又浮现出来。她转身时,裙摆擦过柳姨娘身边,留下一缕冷香。
"春桃,"她轻声道,"把西跨院的门槛拆了送柴房。告诉柳姨娘,没了门槛,以后走路当心些,别再摔着了。"
西跨院的门槛到底没拆成。柳姨娘当晚就发了高热,呓语不断,请来的大夫说是惊悸入心。李将军到底有些不忍,派了两个嬷嬷过去伺候,这事便不了了之。
沈清辞依旧每日临窗作画,读书写字,仿佛府里的风波都与她无关。春桃端来燕窝时,见自家小姐正对着幅未完成的《寒江独钓图》出神,忍不住道:"小姐,那柳姨娘也太不经吓了,不过是说要拆门槛,就吓病了。"
沈清辞执笔画着孤舟上的蓑衣翁,笔尖在宣纸上拖出长长的水纹:"她不是吓病的。"
"啊?"
"她是明白过来了。"沈清辞放下笔,看着画中江心那点孤舟,"没了门槛,就再也不是主子了。"
将军府的门槛,高五寸三分。按沈家规矩,妾室见正室需跨门槛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