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容抬眼,目光扫过他玄色龙袍上的暗纹——那纹样与沈氏旧部的兵符图残片隐隐相合。“陛下今日来,不是为了下棋吧?”她落下黑子,吃掉他一颗白子,“松州战火已起,大周的先锋距北境只剩三日路程。”
“皇后消息倒是灵通。”贺斯辰放下茶盏,指尖划过棋盘边缘的雏菊刻纹,“比朕的暗卫还快。”
“沈家在北境经营了三代,这点动静还是能察觉的。”沈月容的声音很淡,像阶前的青苔,“陛下想让本宫做什么?调沈氏旧部去守北境?”
“你会吗?”贺斯辰的目光陡然锐利,“当年你眼睁睁看着沈家灭门,如今让你调他们去送死,怕是求之不得。”
沈月容的指尖颤了颤,黑子落在棋盘外,滚到贺斯辰脚边。“灭门之仇,本宫没忘。”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寒意,“但沈氏的兵,只护南楚的土,不护帝王的猜忌。陛下若信我,便交出北境兵权;若不信……”
“朕信你。”贺斯辰打断她,从袖中掏出枚虎符,推到她面前,“三日内,我要大周先锋的首级,挂在北境城门上。”
沈月容盯着虎符上的裂纹——那是当年沈老将军战死时,被敌军砍出的痕迹。“陛下就不怕本宫带兵反了?”
“你若想反,早在云川村就反了。”贺斯辰起身,龙袍扫过棋盘,带落几颗棋子,“沈砚是沈家唯一的血脉,你护他,就不会让沈家的兵染上叛国的污名。”
他走到竹帘边,忽然回头:“册封礼延后,待北境安定,朕亲自为桑宁补上。”
沈月容捏紧虎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影里,忽然将棋盘掀翻。黑白棋子滚落一地,像散了的兵,碎了的局。
侍女慌忙来捡,却见她盯着地上的黑子喃喃道:“护?我连自己都护不住,谈何护别人……”
三日前,安王的谋士曾深夜来访,递上大周皇帝的密信——承诺灭了贺斯辰后,让沈月容垂帘听政,沈氏旧部可恢复荣光。她当时没接,只问了句:“沈砚呢?”
谋士说:“一个废棋,自然是……”
她没让他说完,只挥了挥手。有些底线,哪怕背负骂名,也不能破。
此刻,沈月容捡起那枚滚到脚边的黑子,忽然想起沈砚小时候,总蹲在沈家后院的槐树下,看她和父亲下棋。那时他还叫“阿砚”,梳着总也扎不紧的小辫,手里攥着颗没成熟的野山楂,说“等我长大了,替姐姐赢棋”。
“傻孩子。”她将黑子塞进袖中,声音轻得像叹息,“这盘棋,从来就不是输赢的事。”
传旨的内侍已在门外候着,沈月容深吸一口气,推开竹帘。晨光落在她素白的裙角,沾着些微的露水,像极了当年沈家灭门那日,落在她鬓角的雪。
“传本宫旨意。”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调云川村沈氏旧部三千,由沈砚统领,即刻奔赴北境。”
侍女一愣:“娘娘,沈侍卫的伤……”
“告诉他,”沈月容望着北境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想护住桑宁,想护住沈家的清白,就把刀对准该对准的人。”
内侍领旨退下时,听见静心苑的竹帘又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谁在低声嘶吼,又像谁在无声告别。
贺斯辰回到御书房时,内侍正捧着密报等候:“陛下,沈皇后已下旨调沈氏旧部北上,还让沈侍卫统领……”
“她果然选了这条路。”贺斯辰看着密报上的“沈砚统领”四字,忽然笑了,“沈月容这步棋,比朕想的更狠——让沈砚带着沈家兵去打大周,既断了大周拉拢沈氏的可能,又逼着沈砚彻底站在南楚这边。”
他提笔写下调兵手谕,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传朕旨意,让镇北将军配合沈砚,务必守住松州要道。”
内侍刚要退下,又被他叫住:“去落英殿告诉宁妃,就说……朕今夜陪她看北境的烽火。”
内侍有些犹豫:“陛下,烽火之事,怕是会惊着娘娘……”
“她不是寻常女子。”贺斯辰的目光落在窗外,那里的海棠开得正盛,“有些风雨,总要一起看。”
落英殿的草莓地里,桑宁正和阿竹收拾着成熟的果子,准备送去给偏殿的沈砚。阿竹忽然指着北方的天空:“公主,你看!那是什么?”
桑宁抬头,看见天边燃起一道橘红的光,像朵炸开的花,在湛蓝的天幕上格外刺眼。她的指尖猛地攥紧了竹篮,忽然想起贺斯辰说过,北境的烽火台,只有在敌军压境时才会点燃。
“阿竹,”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去把那支并蒂花簪取来。”
“公主?”
“戴着它,等陛下回来。”桑宁望着烽火升起的方向,阳光落在她脸上,像镀了层金边,“他说过,有些风雨,要一起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