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慎行觑着主子的脸色,轻声再问,“那酒……还买吗?”
谢知遥沉默片刻,烦躁地挥挥手:“罢了,不买了。”
他转身步入内室,背影透着挥之不去的落寞。
慎行望着那身影,暗叹一声。
公子对凤姑娘的一片深情,他岂会不知?
只是这情之一字,外人终究帮不了什么。除非自己努力……不还有滴水穿石一说。
夜深人静,月挂中天。
谢知遥独坐窗前,指间摩挲着一方素帕——正是‘半日闲’开张那日,她递来给他与小王爷擦拭污渍的那一块。
如今一年已过,帕子已渐显旧色。
思绪不由飘回那日。小王爷兴致勃勃邀他同去‘半日闲'道贺,他百般阻挠。哪怕到最后小王爷答应不去,兜兜转转,两人终究还是站在了‘半日闲'门前。
莫非,有些事冥冥中早有定数?有些人,终究避无可避。
“她当真……希望我另觅良缘?”谢知遥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怅惘。
自己虽已年近二十有三,出身世家,却还从未对别的姑娘动过心。甚至……连如何讨心仪之人欢心,都束手无策。
凤倾城……
同一片月色,洒入另一处居室。
凤倾城缓缓睁眼。许是昏睡太久,虽已是深夜,却依然毫无睡意。
谢知遥,那位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安阳山洞里,他虽昏迷,但那些断断续续的呓语她却字字入耳。他与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此生绝无可能。
明轩在时如此,明轩不在,更是无望。
老和尚所言非虚,她凤倾城就是天煞孤星、六缘亲浅之命。
凡是爱她、待她好之人,皆不得善终——爹娘如是,明轩亦如是。
既然如此,不如远离尘缘,孑然一身也好。反正,她本就不喜与人太过亲近。
凤倾城轻轻摇头,心中意念愈发坚定。
半月后:
经过一些时日的调养,凤倾城身体好转许多,虽不及京城时面若桃李,气色也恢复了五六分。
这段时日,虽无大事发生,却也有几番小插曲。
党项与大齐又交锋两次,双方均未获大胜。只是一方主攻,一方死守,战局胶着,难分伯仲。
谢知遥遣人送来一位厨娘,说是其通些药理,尤擅药膳。凤倾城本不愿再受他恩惠,更不欲收下。
最终却是素素替她应承,收了下来。
素素当时甚是不平:“倾城,你为了珩王,千里奔波赶赴安阳,先是重病,后又染疫。身体还未大好,又为了那一城百姓,日日下乡收拢荒田。现在你为了延州,更是殚精竭虑,出钱出力。收个厨娘怎么了?大齐何曾需你一女子力挽狂澜?你付出这般多,莫说一个,便是十个百个也当得起!”
最终拗不过她,那个厨娘还是收下了。
经她十余日的调养,身子的确康健不少。
罢了,收便收了。若有机缘,日后再还这份人情便是。
另一桩事,便是某个午后,谢知遥那位叫慎行的侍卫给素素表明了心迹。
凤倾城这才恍然,难怪先前总见这英俊男子在素素左右徘徊,原是情根深种。
素素这般好的姑娘,有人倾慕再正常不过。
只是表白的结果颇为惨烈——慎行被素素狠狠教训了一顿,打的慎行都差点认不出来。
念及此,凤倾城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日子,她还遇见了一人,一个断腿的少年,名叫李山。
那日午后,她觉得身子大好,素素便陪着她在府衙后院散步。
凉亭中,她见一少年颓然独坐,满身暮气,眼中无光。
不及弱冠的年岁,眸中却有着耄耋之年的沧桑。
凤倾城心念微动,携素素上前攀谈。
方知他乃安阳人氏,是前来援助延州——环庆军中的一名副将。
听闻“副将”二字,凤倾城心中不免有疑,如此年少,若无倚仗,怎能担此重任?
当少年道出自己名叫李山,来自安阳时……
凤倾城脑海中,突地浮现出一只名叫“大黑”的老母鸡。
竟是李婆婆的孙儿!望着他那空荡的裤管,一股难言的酸楚蓦然涌上心头。
那么鲜活的年纪,身上却找不出一丝生机,凤倾城突然就有些恨这个世道。
恨党项,恨李元皓!若非他们,明轩不会死,李山也不会失去这条腿!
李老爹和婆婆,还在盼着他们的山儿归家,用大黑给他补身子……
她从少年口中得知。三川口一役,环庆与鄜延数千援军几乎全军覆没,唯他一人苟活至今。
字字句句,皆在泣血。凤倾城默默陪坐一旁,不再追问,亦不再多言。
自那日起,每日黄昏,凤倾城必至凉亭小坐,陪他一起看落日熔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