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声刚落,对面山坡就传来同样的应答号,比刚才清晰了许多。周球保拽着陈石头往坡上爬,爬到半山腰,看见月光下站着十几个黑影,领头的举着杆步枪,正对着他们吹号。那号声顿挫有力,是红三军特有的吹奏法,每个音符都像砸在石头上的火星。
“是自己人!”周球保看清对方军装上的蓝布臂章,上面“斧头镰刀”的白线在月光下泛着光。领头的战士吹完最后一个音符,突然喊了声:“六军团的弟兄?我们是红三军侦察连的!”
跑近了才认出,是王大石头,他脸上的伤疤在月光下像条蠕动的蜈蚣,手里还攥着把刻刀,刀鞘上缠着红布条。“可算找着你们了!”他扑过来抱住周球保,力气大得差点把他勒断气,“李达参谋长带着先头部队刚过苗王坡,让我们在这吹号接应,说桂军、黔军加民团,三路货色把这围得像铁桶,就怕你们撞上地主的人。”
他身后的红三军战士有的背着缴获的黔军步枪,有的腰里别着桂军的手榴弹,还有个小个子战士,手里拎着颗民团的鸟铳子弹,得意地晃了晃:“刚才收拾了股民团,领头的地主想跑,被我一刺刀钉在树上,那家伙还喊‘我是赵乡长的小舅子’,呸,啥玩意儿!”
陈石头突然指着王大石头的腰,那里挂着个烟荷包,绣着颗歪歪扭扭的五角星。“这是……”王大石头咧嘴笑了,露出颗金牙——那是缴获的黔军连长的,“苗家阿婆给绣的,说戴着能避子弹。刚才在苗王坡打民团的时候,子弹擦着边过去了!”
苏小红被两个红三军女战士扶着坐下,她们递来个竹筒,里面装着热姜汤,还放了把辣椒面。“驱驱瘴气,”其中一个梳着辫子的姑娘说,“这是贺军长特意让带的,知道你们从湘赣来,怕吃不惯贵州的湿气。对了,刚才搜民团的时候,捡着包盐,给你揣着。”苏小红接过用布包着的盐粒,眼泪突然掉下来,这是他们断盐的第五天了。
周球保摸着王大石头的铜号,号嘴上还沾着松香,“李达参谋长他们……”“在前面林子里休整,”王大石头往坡下指了指,“刚甩掉桂军的追兵,黔军的搜山队被我们引到另一边去了,最麻烦的民团,被我们摸到老巢端了,赵地主那家伙,临死还抱着他的钱匣子不放。”他突然压低声音,“甘溪的事我们听说了,贺军长让带句话——活着的人,更要往木黄走。”
正说着,远处传来桂军的迫击炮声,夹杂着黔军的呐喊,还有民团乱哄哄的枪响——他们被桂军当枪使,逼着往密林里冲,当炮灰。王大石头脸色一变:“狗日的追来了!”他对身后的战士喊,“吹转移号!让李参谋长那边先撤!”号手举起铜号,“呜——呜——”的号声划破夜空,像道无形的命令。
“你们跟我走,”王大石头拽着周球保往密林里钻,“苗王坡有条暗道,是苗家人藏粮用的,桂军和黔军搜了三天都没找着,民团更不知道。”他边走边在树干上划记号,用的是红三军特有的刻法,三道短痕加一道长痕,“这是给后面弟兄留的,黔军看不懂,民团那帮睁眼瞎更认不出。”
穿过一片竹林,眼前出现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被藤蔓遮得严严实实。王大石头拨开藤蔓,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进去能通到坡底,李达参谋长带着人从这边走的。”他塞给周球保一把炒米,“垫垫肚子,到了木黄,让炊事班给你们煮腊肉!”
周球保带着队伍钻进暗道时,身后突然响起激烈的枪声。他趴在洞口往外看,看见王大石头他们正往相反方向跑,边跑边吹号,故意把桂军、黔军和民团的注意力全引过去。一个红三军战士举着铜号站在巨石上,号声嘹亮,像在挑衅,子弹嗖嗖地从他脚边飞过,其中几颗,还带着民团鸟铳特有的铁砂。
“走!”周球保咬着牙下令,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掉下来。暗道里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传来光亮,接着是熟悉的号声——是李达的队伍在吹集合号,每个音符都像颗定心丸。
钻出暗道,苗王坡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李达正站在块大青石上,看见他们,突然红了眼眶,举着望远镜朝甘溪方向望了望,声音沙哑:“让王大石头撤回来,我们往木黄走。”
陈石头突然吹起了哥哥做的哨子,哨声和远处的军号应和着,像在给断后的弟兄们送行。周球保掏出那半块布鞋补丁,对着初升的太阳举起,补丁上的十字纹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枚小小的勋章。
“还有五十里,”李达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木黄,就能听见贺龙军长的号声了。”远处的山林里,王大石头的号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像根无形的线,一头拴着甘溪的血与火,一头连着木黄的黎明。
队伍重新出发时,周球保走在最前面,手里紧攥着那半块补丁。阳光穿过竹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仿佛看见春生护着的红旗、小李攥着的糍粑、陈哑巴架着的机枪,还有那个被民团押走的无名战士最后的眼神。这些画面在晨光中渐渐清晰,像串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