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长,你看!"通信员小李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前方山坳里错落着几十座吊脚楼,黑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竹编的寨门却紧闭着,像只警惕的眼睛。周球保举起望远镜,看见门楼上插着支牛角号,号嘴用红布裹着——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苗寨示警的信号。
队伍刚到寨口,就听见"哐当"一声,所有吊脚楼的木窗都同时关上了。走在队尾的炊事班老陈挑着铁锅,扁担头的铜环叮当作响,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洒下几片带露的羽毛。苏小红背着医药箱经过一间吊脚楼时,窗缝里突然闪过一道寒光,她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剪刀——那是卫生队给女同志配发的防身武器,却看见窗纸破洞里,一双孩子的眼睛正怯生生地望着她药箱上的红十字。
"都注意纪律!"任弼时的声音从队伍中间传来,他骑在那匹棕色战马上,咳嗽声比马蹄声还密。出发前医生就嘱咐过他要静养,但这位军团军政委员会主席的马背上,永远驮着比行李还重的文件袋。此刻他正指着路边的石碑,"这是苗家地界,不许动他们的一草一木,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石碑上刻着看不懂的蝌蚪文,周球保用手指摸上去,冰凉的石面还带着露水。突然,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裹着青布头巾的老汉举着根碗口粗的长棍,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柴刀、梭镖的苗民。老汉的银项圈在晨光里晃得人睁不开眼,周球保数了数,足有十二圈——后来才知道,那是苗家最年长的人才有的穿戴。
"老乡,我们是红军......"周球保刚往前迈一步,老汉就举起长棍横在他面前,嘴里吐出一串急促的音节,像弹棉花的弓弦在响。旁边一个背着背篓的苗家姑娘突然尖叫起来,指着战士们的绑腿连连后退——那绑腿是用缴获的国民党军布改的,上面还留着青天白日的残印。
混乱中,苏小红的医药箱"啪"地掉在地上,绷带滚落出来,缠着草药的油纸包散开了。她慌忙去捡,却看见那个举棍的老汉突然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她手里的一株七叶一枝花。那是她从湘赣根据地带来的药草,专治毒蛇咬伤,此刻叶片上的露水正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阿公,这是药......"苏小红比划着往自己腿上抹,想说明这能治病。可老汉的长棍却杵得更紧了,棍头的铜箍磕在石板上,溅起的火星烫到了周球保的裤脚。他闻到老汉身上有股烟火味,混着桐油和汗味,像座老房子的味道。
就在这时,寨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老汉浑身一震,长棍"哐当"掉在地上,转身就往寨里跑。周球保和苏小红对视一眼,拨开围观的苗民跟了上去——他们看见一间吊脚楼的火塘边,几个穿黑衣的巫医正围着个孩子跳神,牛角号吹得震天响,孩子母亲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青石板咚咚响,血顺着眉骨流进嘴里。
那孩子烧得嘴唇发紫,小脸憋得像颗熟透的桑葚。苏小红摸出体温计夹在他腋下时,孩子突然抽搐起来,打翻了巫医的酒碗,米酒洒在火塘里,"腾"地窜起尺把高的火苗。"是疟疾!"苏小红扯开药箱,掏出最后半瓶奎宁,可巫医却死死按住她的手,往孩子额头上贴黄符,符纸被汗水浸得皱巴巴的,像只死去的蝴蝶。
"让开!"周球保突然按住巫医的肩膀,他的手掌在湘江战役时被弹片削掉块肉,此刻青筋暴起,"再耽误就没命了!"巫医尖叫着扑上来咬他的胳膊,苏小红趁机撬开孩子的嘴,把奎宁碾成粉末灌了进去。孩子母亲突然抱住她的腿,哭喊着什么,眼泪混着口水蹭在她的裤腿上。
周球保背对着火塘站着,火光在他军装上晃出跳动的影子。他看见墙上挂着串风干的蛇胆,竹篓里装着不知名的虫壳,突然明白这些苗民不是要害人,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救命。当苏小红用酒精棉给孩子擦手心时,那个举棍的老汉——后来知道他叫龙阿公,悄悄凑过来,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松脂遇热冒出的白烟,裹着药味在屋里弥漫开来。
孩子的体温降下来时,天已过午。龙阿公端来个黑陶碗,里面盛着褐色的药汤,他自己先喝了一口,才递给苏小红。药味苦得钻心,苏小红强忍着没吐出来,龙阿公却咧开嘴笑了,露出只剩三颗牙的牙床。周球保这时才发现,老汉的手背有个月牙形的伤疤,和他父亲砍柴时被斧子砍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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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整个苗寨。紧闭的木窗一扇扇打开了,有苗民端着竹筒往战士们手里倒米酒,酒液顺着指缝流进袖口,暖烘烘的。炊事班老陈的铁锅前围满了人,苗家妇女把腊肉、糯米往锅里扔,油星溅在她们靛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