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吴王仁德,泽被苍生,此乃万民之福。宋真人心系社稷,锐意进取,亦是为国为民。倭患确如附骨之疽,久拖必成大患。然,吴王所虑之‘天和’,宋真人所言之‘永绝后患’,在贫僧看来,皆在‘因果’二字之中。”
他顿了顿,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看透了时空:“吴王仁慈,欲存倭国血脉,此为大善因。然,倭人秉性,非教化可速改。今日留一线生机,他日恐成燎原之火,反噬更烈,此或为恶果。宋真人欲行霹雳手段,斩草除根,此因可谓至刚至烈。若能毕其功于一役,彻底绝其复起之根,自是一劳永逸之善果。然……”
道衍的声音陡然低沉,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此因种下,所结之果,其业力之深重,恐非一代人王可轻易背负。杀伐过重,戾气冲天,不仅折损上位及主将之福寿,更易使军心蒙尘,戾气反噬于国本。百年之后,史笔如刀,‘暴虐’之名恐难避免。且,灭国绝祀,其地怨气积聚,百年难消,于日后治理亦是隐患。此……便是那刚烈之因,可能结出的荆棘之果。”
宋青书听得心头剧震,这道衍果然厉害!他并非简单地反对或支持,而是将两种选择的“因果”都赤裸裸地剖析出来,尤其是“彻底灭国”方案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代价——折福折寿、军心戾化、历史污名、土地怨气!这正是朱元璋这种出身底层、笃信天命、又极度在意后世评价的帝王最忌讳的!
朱元璋的脸色果然更加阴沉,捻佛珠的手指几乎要捏碎。道衍的话,像冰锥一样刺中了他内心最深的隐忧。
宋青书知道,必须立刻扭转局面,提出一个能兼顾朱元璋“仁心”和他自己“绝后患”目标的替代方案。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地看向朱元璋和道衍:
“吴王,大师所言因果,振聋发聩。是青书思虑不周,过于偏激。然倭患之烈,非比寻常,其民劣根性深入骨髓,纵使教化,非数代之功不可为,期间反复,遗害无穷。想那倭国自唐代便遣使前来我天朝学习,至今已历经数百年,却何曾改其劣根性?为大明千秋计,为沿海万民安,必须断其爪牙,绝其反扑之力!”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那个残酷却“相对温和”的方案:“青书有一策,请吴王恩准:凡倭国成年男子,俘获之后,悉数施以宫刑,使其永绝后嗣! 将其编为矿奴,终生于倭岛银山服役,为大明治炼银钱,赎其罪孽!此其一,可永绝其武士血脉传承,根除其武力根基。其二,得其劳力,开掘银矿,充盈国库,解我钱荒,利国利民。其三,不杀妇孺老弱,使其自生自灭于岛上,既显上位仁德,又可借其微弱之力维持矿奴基本生存所需,使其劳作不止。其四,断绝其繁衍,数十年后,倭岛自是一片荒芜,其种自绝,而大明得银山巨利,此消彼长,隐患自然根除。此乃‘断其根,绝其种,取其利,显其仁’之策!虽仍有酷烈之处,却远胜于血流漂杵、怨气滔天之灭国屠戮!其业力因果,亦当大大减轻!”
禅房内一片死寂。窗外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阉……阉割……永为矿奴……自生自灭……”朱元璋喃喃重复着这几个词,脸色变幻不定。这个方案依旧狠辣,断绝了一个族群的未来,比单纯的杀戮更显阴毒漫长。但道衍所预言的那恐怖业力——折寿、戾气、暴虐之名、土地怨气——似乎确实被极大地规避了。不杀妇孺,留下了“仁德”的名声;利用矿奴创造价值,更是务实之举。
道衍和尚的眼中,第一次对宋青书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带着浓厚兴趣的光芒,仿佛看到了一件极其有趣又危险的兵器。
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断其根脉,绝其传承,化其青壮为永世劳役,取其地利而任其老弱自灭……宋真人此策,名为留一线生机,实则为钝刀割肉,温水煮蛙,令其种族于无声无息、绝望劳苦中自行湮灭……其酷烈处,未必亚于雷霆手段,然其业力之显现,却更为隐蔽绵长,于上位及主将之身,负担或可稍轻。此乃……‘绝户’之策。阿弥陀佛。” 最后一声佛号,意味深长。
“绝户……”朱元璋咀嚼着这个词,眼神复杂地看向宋青书。这个年轻人,心思之深、手段之奇、眼光之毒,远超他的想象!他提出的方案,残忍中透着“实用”,冷酷里包着“仁慈”,竟似乎……是目前能看到的最“优”解?既能达到根除后患、获取巨利的目的,又能最大程度地避免他个人最忌讳的因果业报和历史骂名。
朱元璋沉默了许久,久到禅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应天城的轮廓。帝国的重担,未来的抉择,都压在他的肩头。
终于,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帝王的决断,目光锐利地扫过宋青书和道衍:
“倭患不除,东南不宁。倭国银矿,确系解我钱荒之良方。张定边之仇,亦是我大明之仇!李文忠!”
“臣在!”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