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度则是青灰色暗云纹麻布襕袍,长身挺立,乌漆墨黑一把灰,把自己要融进深色的隔断及屏风做背景板似的。
“颂仪给祖母请安!”
二人同时躬下身去行礼,崔颂仪声线清润,尾音微扬,是承欢膝下讨老祖宗欢心的姿态。
常度只在举止上挑不出错,做了一个被锯了嘴儿的葫芦。
章窈让了让,站到常频婆的旁边,冷眼瞧着上京勋贵世家官宦人家夫人贵女口头心头一时不忘的这几位郎君,暗自对比。
崔郎在“五姓七望”这一辈同龄中容色最盛,据说也是脾性最好。一旦出行,几乎倾城相随,人人争观其风姿衣饰、礼数款段。
竟让常频婆一个打打杀杀的武夫之女捡了漏,章窈生出几分可惜。
论皮相骨相,崔颂仪比常频婆还好看三分呢。
果然自家阿爹给力就是牛啊!
“老婆子这后院里养了几株好花,走!都去看看!再不看可就只能‘空赏枝’喽!”
常老夫人盯着常度低垂的头,又见章窈眸光在崔颂仪身上多停留了几息。
她没法怪崔颂仪生得扎眼衣裳又穿出了清贵风流之气,年轻小娘子都爱这款儿收拾妥帖的,只恨常度捯饬得也就比山野草莽略胜一筹,把传承自才女崔净素的美貌都埋没了。
“嗳!”秋桂立刻应下,和李姨娘一起安排着小丫头们开路。
李姨娘逗着那只异瞳的波斯猫,猫儿趴在她怀里,懒洋洋的,乌木游廊垂下的葡萄藤藤蔓叶子间隙,细碎的日光照在猫儿顺滑的皮毛上。
“姨娘给它取个名字吧。”章窈磨蹭在李姨娘身后半步说话,浅牵牛紫裙子随着细风摇曳,印金细闪,换上这件裙子时的一些小心思终究都成了空想。
“就叫‘雪团子’吧,妾从前有一只猧儿犬,叫‘蛋黄酥’。”
李姨娘说出口时,自己先笑起来。“雪团子”是一种糯米制成外皮裹着不同馅料的甜点,“蛋黄酥”也同此理。
她的容貌在绥西郡王常无纳娶的女子中只算寻常,常无纳她看重的是“五姓七望”赵郡李氏门阀。她入府又早,生过常无的次女,女儿三岁便夭折了,无宠无子,能吃能喝,过到如今。
倒也能自得其乐。
“四娘子在妾这里用心没什么用,不如去和九郎多说几句话!九郎性子倔,年纪还小时便就不服郡王管教,郡王军棍打得……”
李姨娘深深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抚着雪团子的背脊,温柔而怜惜。
“后来迎娘子进了我们府,迎娘子也是死心眼一根筋,九郎被罚,起初跪在一旁自罚,慢慢摸清楚我们郡王性子,也便说,怪她没有看好九哥,才生出这许多的事情。”
她们在前面走着,迎春落在后面,风里送来的几句话倒把她听得一阵面颊发烫。
“九郎如今有圣眷,又主持淮西平叛,若真有一个人能给他做主……那怕是……”
李姨娘点到即止,其实她这提点跟没提点没什么区别。
天大地大,君父最大。找太和帝赐婚不就完了?
章窈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的,她哪有这个脸面让太和帝给她赐婚?
太子巫蛊案重启,加上章屈戌被弹劾的九十二条罪状,章家真论起罪来,有她没她还在两说呢。
虽然,她知道纪绿沉一定会想方设法保她。
她又有什么资格舞到天子驾前,何况太和帝中风了,内侍监包玉、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裴渡、刑部尚书崔攥,还有北衙禁军,几方势力几窝蜂似的乱斗。
哪里顾得上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就是很明确心不甘。
这一个前途远大,也许未来能像她的大姐夫兼三姐夫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瑶那样镇守一方立功西南天下敬仰的少年郎,她差一点点就得到了。
“没有关系,谢谢姨娘。”
章窈走快了几步,石蕊红鹦鹉绿浅牵牛紫几种色彩被游廊两畔悬垂的葡萄叶衬着,是一枝行走的芍药花,璀璨而俏丽。
高低起伏的爬山廊外绿阴如盖,荣锦堂后院并不算大,园林景观却是四角俱全应有尽有,迎春攥着手帕远望这一方小世界里的游园图。
四四方方的天空蓝汪汪的,红花绿叶,一切美好都是那么浓烈。
“老夫人也有阵子没来看花了,这时候,牡丹芍药品相都不好了。”
清切的声音响在近旁,崔颂仪微微一叹,迎春抓紧差些扔出去的手帕子。
悄悄照着崔颂仪预留的三尺之距,又留出了三尺。
迎春正忐忑,怕崔颂仪又说出什么她无法回答的话,崔颂仪却只是站着。
“扑通!”
水花溅起三尺高,和花花绿绿的衣裳一霎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