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林彦秋一袭靛青色官袍端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腰间悬着的象牙牌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始终神色淡然,修长的手指执着一管狼毫,在宣纸装订的小册子上不时记录着什么。
桂诗桃站在窗棂外,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往里张望。秋风卷着庭院里的桂花香拂过她的鬓角,却抚不平她心中的波澜。这个看着不过弱冠之年的官员,怎会是新任的江南织造监察使?她暗自懊悔今日随兄长前来,若被认出是桂家小姐,恐要给父亲惹来祸事。
厢房内的问询已持续了一个时辰。桂诗桃虽听不清内间言语,却能清楚看见林彦秋始终坐姿如松,案前烛火将他清俊的侧影投在粉墙上。他时而提笔疾书,笔锋在宣纸上划过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桂继业对这位年轻官员早有耳闻。自新任监察使到任后,但凡被传唤问话的织造局管事们,回来后都会提及这位林大人。众人皆言,这位年纪轻轻的林彦秋,实则是朝廷新设的江南织造副监察使。
终于,林彦秋合上册页,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烫金封面上轻叩两下。陪坐一旁的龚主事立即堆起笑容问道:\"林大人可还有示下?\"
林彦秋目光未扫过忐忑不安的桂继业,只淡淡道:\"为免耽误江南织造局公务,即日起派监察组入驻桂家作坊。\"
林彦秋方才在议事厅上说的话,其实是早已商定的公事,此时刻意当众提出,自然别有深意。直到此刻,他才似不经意地抬眸,扫了一眼窗外伫立的桂诗桃。
那傲慢至极的女子没来由地浑身一凉,小腿竟微微颤了颤。
林彦秋说完,便起身拂袖而去,腰间悬着的象牙牌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他刚穿过回廊,桂诗桃突然从假山后转出,拦在他面前。她今日穿着一袭绛红织金马面裙,外罩雪青比甲,发间金簪摇曳,一双凤眸含着冷意,直直审视着他。
“你还记得我么?”桂诗桃冷笑一声,语气咄咄逼人。
林彦秋眼底掠过一丝讥诮。这女人未免太自以为是了,竟敢在衙门重地摆出这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废话!”他唇角微扬,笑意却寒凉如霜,“拜你所赐,我险些丧命。你说,我能忘记你么?”
恰在此时,一阵穿堂风掠过,卷着枯叶扫过桂诗桃的脖颈,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却仍强撑着气势,嗓音陡然提高:“既然记得,就别假公济私!我们之间的事早已了结!”
“你算什么东西?”林彦秋冷冷睨她,丝毫不为她的美艳所动,转头朝身后厉声道,“谁家的女眷在此妨碍公务?来人,带下去!”
正在廊下与人低声交谈的王超见状,登时冷汗涔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拽住桂诗桃的袖子,低声急道:“小姐,莫要胡闹!”
桂诗桃被林彦秋的话激得理智尽失,竟猛地抬脚,朝他狠狠踹去!林彦秋猝不及防,踉跄后退几步,官袍下摆翻飞,险些跌倒。恰在此时,两名巡按衙门的差役正踏上台阶,见状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冲上前来,一左一右扣住桂诗桃的手臂,反剪至背后。
“啊——!”桂诗桃痛呼一声,杏眸瞬间泛起泪光。可差役哪管她是谁家小姐?敢在衙门对官员动手,便是大不敬之罪!手上力道更重三分,疼得她眼泪直掉。
“押送县衙!罪名是——扰乱公务、殴打朝廷命官!”林彦秋冷冷拂袖,转身缓步下楼。行至阶前忽又驻足,头也不回地补了一句:“依律严办!”
刚在供状上画押的桂继业走出厅门,正瞧见自家女儿被差役押着,王超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他顿时怒上心头,冲上前喝道:“放肆!放开她!”
阶下的林彦秋闻言冷笑:“桂东家,这里是江南织造衙门,不是你桂家的后花园。还有——”他眸光如刃扫来,“谁准你用这等口气对公差呼喝?”
桂继业被噎得哑口无言。王超赶忙凑近耳语几句,他脸色顿时青白交加,羞愧地瞪了女儿一眼,快步走到林彦秋跟前躬身道:“林大人,小女无知,下官愿一力承担......”
林彦秋抬手示意差役松绑,待桂诗桃跌跌撞撞扑进父亲怀里,才寒声道:“若再有下次......”他指尖轻抚腰间玉牌,“本官不介意让令爱去牢里学学《女诫》。”说罢径自离去,官靴踏在青石阶上声声脆响。
桂继业忙检查女儿手腕,见只有些红痕,这才压低声音埋怨:“囡囡!为父的官司已够棘手,你还要在衙门撒野?”
回府的马车上,桂诗桃终究没敢隐瞒,将当日纵马冲撞林彦秋之事一五一十道来。桂继业听完,面色阴晴不定,只重重叹了口气,却未多言。
甫一踏入桂府朱漆大门,桂继业便拽着夫人直奔书房。雕花门扇刚合上,他便拍案怒道:\"你教养的好女儿!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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